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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報仇

  薛仁貴立刻明白,蘇大為是對的。

  在如此不利的環境與吐蕃軍交戰,會倒致極惡劣結果。

  他艱難的吐字道:“我去下令…”

  理智上,他雖然明白蘇大為的意見是對的。

  但情感上,仍然感到萬分惋惜與不甘。

  阿史那道真同樣難以接受。

  他向蘇大為低吼道:“這…就這么撤回去,那趙胡兒的仇什么時候才能報?”

  這種感覺,就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兄弟,親人,在面前被敵人殺死。

  而且是那種慘烈侮辱的死法。

  趙胡兒是多好的一名箭手,不但被弓仁斬斷了右手,還割開喉嚨放血而死。

  這是侮辱。

  對突厥人來說,是“折箭之辱”。

  眼看著仇人就在對面,而卻無法報仇。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阿史那道真性烈,絕不是能忍下仇恨的人,瞪著對面的弓仁,他險些將滿口的牙都咬碎。

  嘴角淌血道:“我知道,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可是…我寧可死在這里,也要替趙胡兒報仇,阿彌,你讓我去,不論生死,我都感激你!”

  “道真,你冷靜點!”

  “趙胡兒的眼睛就在那里,他在看著我啊!”

  阿史那道真聲音嗚咽,指著吐蕃人的軍陣大喊:“他的尸體就在那馬車上,還被釘在木架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兄弟的尸體落于敵手!”

  “我來!”

  蘇大為伸掌按住他的肩膀:“交給我!”

  “你…”

  “相信我!”

  蘇大為沉聲道:“他們隊里有許多異人,你看,在那隊列后,還有數人樣貌古怪,那必是吐蕃人的詭異,如果一頭撞上去,正中了敵人的奸計。”

  “阿彌,你是一軍之主,你不能…”

  安文生從后方趕上來道:“不如讓我去。”

  他這番話,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的。

  他與趙胡兒并不熟,但眼前阿史那道真的悲憤,蘇大為的痛惜之情,都能切身感受到。

  何況蘇大為乃一軍之主。

  若是讓蘇大為去涉險,有個萬一,只怕全軍都會崩盤,到時誰也無法回到長安。

  但同時,安文生也深知要從萬軍中,搶回趙胡兒尸體的難度。

  那可能比去殺掉吐蕃人的主將更困難十倍。

  畢竟殺人容易。

  想要帶著一具尸體從萬軍中全身而退,簡直是地獄難度。

  “誰都不要再爭了!”

  蘇大為厲聲道:“在場所有異人里,誰的修為高過我?誰的軍職有我高?”

  這話一出來,安文生沒話說了。

  就連薛仁貴也是無言。

  “仁貴,你過來。”

  蘇大為向他招手,低聲道:“你的親衛,集合五百騎,一會…”

  阿史那道真紅眼道:“我,讓我跟你們一起去,替趙胡兒報仇我要親自去。”

  蘇大為暗中向安文生使了個眼色。

  安文生立時從馬背上悄然躍起。

  落到阿史那道真馬后時,身如輕絮,點塵不驚。

  連戰馬都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阿史那道真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安文生在脖頸輕輕一拍,身子癱軟下去。

  “他的情緒太激動,現在沖陣只能是送死。”

  “把他送回谷里,讓人照料。”

  “阿史那道真平日里笑嘻嘻沒個正形,但其實內心剛烈,只怕醒來會暴跳如雷。”

  “跳就跳吧,到那時,我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蘇大為這邊在商議的同時,對面的吐蕃軍也沒閑著。

  匆忙結陣,弓箭上弦,各兵沖準備,防備著唐軍的沖擊。

  結果沒有等來預想的沖鋒,卻看到唐軍的騎兵緩緩后撤,一點一點的縮回谷中。

  見到這一幕,弓仁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暗自遺憾。

  如果這伙唐軍現在沖上來,他和部下一定會承受極大的壓力,會很難受。

  可一但頂住了唐軍的沖鋒,拖上一些時候,烏海那邊的援軍就到了。

  到那時,局面完全改寫。

  可能不用等到數天后,在今天就能將這伙唐軍聚殲過半。

  很可惜,那個蘇大為,顯然是猜到了后果,并沒有魯莽行事。

  遺憾的同時,弓仁又想到。

  唐軍唯一的機會,便是此時沖鋒,將攔路的吐蕃軍給擊破。

  雖然這很困難,但卻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過了這個時間窗,唐軍只有被圍困在谷里,凍餓而死的結局。

  “可惜了!”

  弓仁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阿桑骨尋了一匹新馬,剛好騎到弓仁身邊,聞言奇怪道:“弓仁大將,你說什么可惜了?”

  “哦,我說英雄應該配以英雄的死法,這批唐軍非常勇猛,可惜最后不能死在戰場上。”

  阿桑骨聽了就笑了:“我常聽論欽陵大將說過,漢人有一句話,叫什么你的英雄我的仇人,能讓他們死,不論是哪種方法,我們都會成為吐蕃人的英雄。”

  弓仁搖了搖頭,耳上的金環隨之晃動。

  “是‘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說完,他笑了起來:“不過你說得對,能兵不血刃的解決這伙唐人,我們就是英雄!”

  阿桑骨在馬上,扭頭看向唐軍方向,臉上露出心有余悸之色:“那名唐將,當真厲害,太危險了,幸好他也是血肉之軀,餓上十天半個月,也會活活餓死。到那時,唐軍里應該再沒有這般有威脅的異人。”

  弓仁道:“唐軍看來是打算撤回谷里。”

  “應該是要撤了。”

  “去把那具尸體拿來。”

  弓仁的話,令阿桑骨愣了一下,但他隨即反應過來。

  弓仁指的是那名唐軍細作的尸身。

  “大將,人已經死了,要尸身做什么?”

  “去拿來。”

  弓仁仰起臉龐,看著漸漸西斜的陽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不能叫這伙唐人那么輕松的退回去,我再激他們一下。”

  “呃,萬一他們激怒了…”

  “那就更好,咱們再粘著他們打一會,我們的地勢陣型可以展開,只要提防唐軍里的異人沖陣,便不怕。”

  弓仁喃喃說著,伸手無意識摸到腰畔的腰刀上。

  那是論欽陵賜給他的刀:“如果敵人想做什么,絕不能讓他們輕松得到,這是阿爸教我的。”

  這話,令阿桑骨沉默了一下,他點點頭:“是。”

  數百步外,唐軍從雪谷中涌出的騎兵,正按著秩序,逐步收攏回谷。

  看來唐將蘇大為,無意在這種劣勢地形下與吐蕃人再纏斗下去。

  弓仁心里卻還有另一個想法。

  這個時候,悉多于的軍隊,應該已經趕到了另一端的谷口。

  但是究竟有沒有成功的堵住,還是未知之數。

  自己必須在這里多拖住唐軍一陣,免得唐軍反應過來,從絕谷另一端逃走。

  這邊多拖一分,唐軍生還的可能便更小一分。

  時間,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

  唐軍生存的機會,與雙方的反應時間成正比。

  誰能更快做出正確反應,誰就有可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隆隆隆  先前的馬車,自吐蕃軍陣后方被推了上來。

  弓仁眼睛一亮,從馬背上輕松的躍過去,一腳跨上馬車,向著正在收縮的唐軍放聲喊道:“這邊”

  山谷前天地一片白茫,弓仁那帶著口音的唐音在谷間回蕩。

  “這具尸體,好像是你們那位將軍的兄弟,真的不要了嗎?”

  弓仁左右看了看,伸手拔下一支釘在車上的羽箭,用箭頭對著趙胡兒的尸體比劃道:“若是唐人不要了,那我便在他臉上身上刺幾個字,就說這是一個傻子,白白為大唐死了,唐人卻不要他了,他的兄弟也不要他了!”

  他每一個字,都是氣沉丹田,用盡了全部力氣吼出來。

  聲音尖銳刺耳,卻也遠遠傳開。

  片刻之后,唐軍隊列中發生一陣騷動。

  正回頭督促騎兵退回山谷的薛仁貴聞言大怒。

  他在照夜獅子的背上立起,厲聲道:“大膽!你敢侮辱英雄的尸體!”

  無論按哪一族的習俗,人死之后,去刺字戳尸,都是大不敬,都是極大的羞辱。

  弓仁指揮著吐蕃陣前的將領,一起發出刺耳的笑聲。

  “我以為你們唐人都是無膽鼠類,還有英雄嗎?如果真是英雄你們會不管?你們都不在意,又裝什么好人。”

  他接過阿桑骨默默遞來的彎刀,唰地一刀,砍在趙胡兒的胸膛上。

  慘白的皮肉翻卷,不見一絲血漬出來。

  趙胡兒身上的血,早就流干了。

  他被釘在木架上,毫無生氣,仿佛是一個可憐的破布娃娃。

  赤著的胸膛上,胸前的狼頭刺青,被方才一刀劈為兩半。

  扭曲的圖案,猶如破成兩半的心臟。

  “天殺的吐蕃人!”

  “賊你媽,有什么沖我們來!”

  “替趙胡兒報仇!”

  唐軍將要退回谷中的騎兵余部中,突然發生一陣騷動。

  有十幾騎唐騎居然從隊中脫隊而出。

  向著吐蕃人沖去。

  要知唐軍軍法森嚴。

  這種莽撞的行動,就算能活著回來,也將面臨嚴厲的軍法。

  輕則丟官去職。

  重則是斬首送命。

  但他們還是這么做了。

  只因為,這十幾人,都是歸化的突厥騎。

  更準確的說,他們都是阿史那道真的突厥族部將。

  曾與趙胡兒一起出生入死,結下深厚的友誼。

  趙胡兒為人爽朗大方。

  為兄弟兩脅插刀。

  平時有危險總是自己先上,有好處總不忘分兄弟一份。

  但是今日,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尸體居然遭到吐蕃人如此侮辱。

  熱血,沖破了軍法。

  憤怒,掩過了對死亡的畏懼。

  這十幾騎突厥騎,平日里都受過趙胡兒恩惠。

  就算是死,他們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要為趙胡兒報仇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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