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骨!”
弓仁驚魂未定,上下打量眼前的將領。
此人是父親論欽陵帳下眾將之一。
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居然有如此神力。
顯然,他也是“異人”。
難怪會被父親派到自己身邊。
論欽陵還要多問,耳邊聽得馬蹄激響,猛地回頭,一眼看到唐軍方向,那位唐軍總管蘇大為,居然單人獨騎,飛踏而來。
這一幕,看得弓仁又是一個激靈。
“攔住他!”
好家伙,單人獨騎,萬軍中斬上將首級?
多少年沒有見到這種猛將了。
聽說唐軍中薛仁貴屬于這種天降猛男。
但就算是蘇定方,又或者大唐的天可汗李世民沖陣,身邊都是帶著一支玄甲精騎,很少有這種單挑的。
畢竟,為將,你可以勇猛。
但身為一軍之帥,這么做實在有些魯莽。
“大將勿慌,有末將在。”
阿桑骨的聲音帶著金鐵交鳴之音。
他身高臂長,手指放到嘴里一聲唿哨,聽得一旁一聲戰馬長嘶,一頭青驄馬,從斜刺里飛奔而來。
說是馬,也不全對。
這匹青驄馬的額頭隱隱生著一個肉瘤。
不,也不是肉瘤,而像是一截肉角。
這馬,也算是馬中的異種。
阿桑骨鐵棒在地上一頓,身子猛地飛起,正好落在馬背上,迎著蘇大為的龍子沖上去。
在他身后,一聲吶喊,早有十幾騎跟著一起沖出。
唐軍那邊,從混亂的步卒軍中,聽得一聲怒吼,渾身浴血的阿史那道真打馬沖出。
他一身血水,衣甲俱濕,活像是從血獄中鉆出的惡鬼一般。
今天這仗,阿史那道真憋屈啊。
先是親眼看到趙胡兒被弓仁所殺,接著又中了吐蕃人的埋伏。
在這谷口,又被弓仁引動牦牛沖散了騎兵。
一日三驚,這是從所未有過的恥辱!
突厥人無論歸化大唐多久,骨子里都有草原人那種野性不馴。
此時此刻,看著對面吐蕃大將弓仁,眼珠子早紅了,跟著蘇大為沖上去。
薛仁貴大喝一聲,率領親衛跟了上來。
不是不想第一時間跟上,而是地形限制,后部的騎兵沒法一次從狹小的谷口出來。
再則蘇大為的馬快。
龍子的速度,簡直如風馳電掣。
只是呼吸間,龍子已經踏過遍地牦牛和戰馬尸骸,高高躍起。
馬上的蘇大為,長槊一震,向著迎面而來的阿桑骨狠狠刺去。
馬槊實非蘇大為所長,他也沒有訪過名師專門練過,但是一理通百理通,以槊為槍,不外乎攔拿扎三個動作。
這一個扎字決,將速度與力量用到極致。
空氣中發出一聲刺耳裂帛聲。
一團白霧自槊尖炸開。
這一槊仿佛已經突破了音障。
“中!”
蘇大為目透寒星,雙手一擰一旋,借著龍子飛躍而下的力量,速度更快三分。
青驄馬的阿桑骨,一身黑色皮甲,脖頸帶著一串骨珠,蜷曲的頭發下,一黑黝黑的臉龐,雙眸透出刀鋒般的銳意。
那支鐵棒自他雙手中,猛地一旋一擰,仿佛一條怪蟒自下而上彈起。
口里同時怪叫一聲:“呔!”
火星迸濺。
一點奇異的,極具穿透力的聲響,仿佛一縷鋼絲狠狠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聲意不斷上拋,直至完全消失。
戰場中心,蘇大為與阿桑骨仿佛凝固住。
槊尖與鐵棒相擊之處,一團白色的氣霧炸開,徐徐擴散。
轟隆!
炸雷般的聲響,隨后才沖擊開。
蘇大為長槊一顫,繼續下刺。
而阿桑骨的面色大變:“三品異人!”
這聲音,他是用吐蕃語喊出,蘇大為不解其意。
但也不在乎。
長槊突地刺下。
阿桑骨怪叫一聲,翻滾落馬。
手中的鐵棒被巨力彈開。
人還未落,胯下青驄馬已經發出一聲悲鳴,四蹄向下一軟,跪伏在地。
背上發出一連串的骨爆之音。
顯然是阿桑骨承受不住蘇大為的巨力,連累到身下戰馬。
長槊貼著阿桑骨的身體擦過。
空氣中發出一聲音嘯。
那身堅韌的黑色犀牛皮甲,仿佛如薄紙般的撕開,血霧迸現。
阿桑骨卻顧不上心疼皮甲。
抱著鐵棒一連串的翻滾,遠遠逃開。
他的心中驚魂未定,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三品異人!
是三品異人!!
傳說異人九品二十七境。
從九品到四品,尚算可修。
但是到了四品上之后,那就不是靠苦修可得。
而是機緣、天賦、奇遇,缺一不可。
異人前三品,是為天地人三界。
眼前這唐軍,已經達到人界!
也就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再上一步,便是地仙之境!
至于最高層次的天境,以阿桑骨貧乏的想像力,怎么也想不出,那會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別說那么遠的事,就是眼前蘇大為的異人境界,對他也產生碾壓之勢。
他連一合都撐不住。
更別提其他。
“攔住他!快攔住他!”
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阿桑骨披頭散發,狀如厲鬼,黝黑的臉龐上流露出極度的驚恐。
跟著他沖上來的十幾騎親衛下意識沖上去。
但是連阿桑骨都不是對手,更別提這些騎士。
蘇大為長槊一圈一轉。
攔、拿、扎!
槊鋒刺過,綻放起一團團血霧。
沖在最沖的三名蕃將,瞬間墜馬。
后面的蕃將發出吶喊,一起張弓搭箭。
弓弦一響。
十余支箭向著蘇大為與龍子密密射來。
后方的阿史那道真厲聲喊:“阿彌小心!”
卻見蘇大為不慌不忙,右手斜握馬槊,左手五指一張一收。
空氣中,真炁乍現。
隱隱見到蘇大為身后,有一頭巨鯨在吞吐天地。
那些箭矢射至蘇大為身前,詭異的停滯。
隨著蘇大為手指一彈。
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反射回去。
只聽“噗噗”連響。
偷放冷箭的十余騎蕃將,被反射而回的箭射中,慘叫著翻落馬下。
無主的戰馬在山谷前四處奔跑,一聲聲悲嘶回蕩。
蘇大為勒住疆繩,抬頭看去。
身邊馬蹄聲得得,阿史那道真早已沖上來,卻被蘇大為猛地伸手過去,拉住馬轡頭。
“道真,別沖!”
“他們殺了趙胡兒!”
阿史那道真紅著雙眼:“那個吐蕃崽子殺了趙胡兒!”
他咬牙切齒:“我要殺了他!替胡兒報仇!”
“我知道,我知道的。”
蘇大為沉默了片刻,松開他的疆繩,又抬手隔著馬探過去,輕輕在他肩甲上拍了兩下:“趙胡兒也是我的兄弟,他的仇,也是我的仇。”
說完,長槊抬起,指向對面的吐蕃軍陣:“但現在不是以怒興兵的時候,你看…”
阿史那道真紅著眼睛,隨著他的槊尖所指看過去,只見吐蕃人軍容鼎盛。
已經漸漸從方才的混亂中恢復過來。
以弓仁為首,狼狽逃回的大將阿桑骨,還有二十多員明顯是吐蕃高級將領的大漢,俱是一身華麗甲胄簇擁著弓仁。
吐蕃隊列中,前排重甲具裝,層壘分明。
后方又有無數彩旗旗幡,旌旗招展。
各色衣甲的騎士,步卒,在后方源源不斷的集結。
“援兵?”阿史那道真吃驚道。
這個援兵,自然不是唐軍的援兵,而是吐蕃人的。
“明白了吧,吐蕃人有備而來,除了方才被咱們擊潰的部份,至少還有相當的吐蕃援軍趕過來了,情形對咱們不利。”
許多話不用掰開了講。
阿史那道真本身也是唐軍中優秀的騎兵將領,他自然明白,唐軍大部處在雪谷中,被地形拉成長長一隊,根本無法展開隊形。
也就無法施展大唐無雙的重甲騎沖鋒。
而敵人現在堵住了路口,又有援兵,根本不會給唐軍出谷集結的機會。
若打,不知今天要犧牲多少大唐的健兒在此。
這處雪谷,便是絕地。
正和阿史那道真之前的判斷一樣。
“怪我,怪我不該中了敵人的激將法。”
阿史那道真痛苦的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水溢出。
“可是胡兒…我親眼看到趙胡兒被他們割斷喉嚨,我恨啊,我好恨吶!”
他的聲音嘶啞,字字泣血。
“放心,有我,趙胡兒的仇,一定會報。”
“阿彌,你要做什么?”
“先保存實力,保住我軍建制,再徐圖之。”
蘇大為說著,回頭向后方的薛仁貴壓低聲音道:“傳令,讓騎兵不可再妄動了,時機合適,便退回去。”
“退回去?”
薛仁貴一驚道:“咱們好不容易打到這個局面,要是退回去,吐蕃人守住谷口,咱們可就前功盡棄了。”
本來好好一場大勝,可以全殲了這伙吐蕃軍,甚至抓到論欽陵的兒子,吐蕃人的大將弓仁。
看眼前那片吐蕃軍中華麗的衣甲,就知此次他們有多少貴族參與征戰。
若是將這些人一鍋端了。
吐蕃人一定會元氣大傷。
對大唐來說,也是一場值得慶賀的大勝。
但現在退回去,退回谷中,那可就一切全沒了。
“仁貴,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吐蕃人的烏海防線,離這里并不遠,他們的援兵隨時可能到,到那時,就不是區區幾萬人了…”
薛仁貴一個激靈,這才想到,烏海那片石堡,至少有十幾萬吐蕃軍。
便是再派個五六萬兵馬來支援弓仁,也不難。
如果唐軍向眼前的吐蕃軍進攻,到那時,很可能戰局呈現膠著之態。
因為唐軍后續部隊無法從谷中出來,說不定還會遭受極大戰損。
若這時烏海的吐蕃援軍殺到。
唐軍等于是被“半渡而擊”。
那會是一場覆滅性的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