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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五十弦翻塞外聲

  “三日前,唐將蘇大為,在烏海以東一百一十里,率軍破葛尼祿部…”

  吐蕃親衛小心翼翼說著,喉結不自覺蠕動了一下,瞧瞧抬頭看了一眼端坐于大椅上的吐蕃軍神論欽陵,卻在觸碰到他那雙眼睛時,嚇得心中一顫,低下頭,雙手高高舉起手里的軍報。

  論欽陵的臉上不見喜怒,抬了抬食指。

  自他身旁,一員將領大步上去,將軍報轉呈給論欽陵。

  做完這件事,那員將領再后退兩步,來到桌前攤開的地圖上,取了一只炭筆,在地圖上葛尼祿部的位置,打了個標記。

  “二十天的時間,連續拔掉了兩個大部落,都是人口眾多,控弦之士數萬的大牧場…”

  將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論欽陵,試探著問:“阿桑骨那邊?”

  論欽陵卻不答,看完軍報,將他轉交給左手邊,一直默默傳撥動著人骨念珠的吐蕃將領:“都看看軍報。”

  “是。”

  軍報在帳中飛快傳閱,帳內二十余位將領,是論欽陵掌握吐谷渾到河西防線,三十萬吐蕃大軍的骨干。

  也是他與蘇定方對峙的本錢所在。

  碩大的軍帳內,一時寂靜無聲。

  “大將,不能再拖延了,唐軍每拔一個牧場,我們的后勤便嚴酷數分,若是被他們全部拔去,那咱們便沒有充足的牛著、奴隸、戰馬供應,到時不用唐人打來,咱們自己先撐不住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急。”

  論欽陵微瞇著眼睛,從那雙黑色的眸子里,閃爍著流光溢彩,仿佛這世上最清澈的溪流。

  右耳的金環,隨著他的說話聲音,也微微顫動。

  他伸手輕撫了一下金環,繼續道:“諸位看看地圖。”

  說話間,論欽陵隨手抓起一支牧馬的長竿,在地圖幾步輕輕一點,他點得很快,一沾即走,卻也讓諸將看出來,點的都是吐谷渾內的軍略要地。

  簡單來說,唐軍如果想要繼續前進,那些地方便繞不過去。

  因為他們是人,要吃喝,馬兒要吃草,牛羊也要吃草飲水。

  有些地形,更是險要之地。

  “不先給唐軍一點甜頭,怎能令他們放松警惕,我就是要引得他們更深入,離烏海更近,一百里,還不夠,太遠了,再近數十里,我提前安排的數支人馬,也都可以到達預定位置,再將這支唐軍引進去。”

  馬竿在地田上虛虛一圈。

  大致勾勒出一個圓環。

  諸將眼睛一鬧,心里頓時明白了什么。

  這是一個伏擊圈。

  四周有山,中間陜小,唐軍多馬,不可能放棄中間的山谷盆地不走,而去翻山躍嶺。

  何況吐谷渾的山,自巍巍昆侖而來,自喜瑪拉雅大雪山而來。

  那些山,豈是人力能夠攀援的?

  只要唐軍進入這個包圍圈,吐蕃這邊只用切斷退路,唐軍便只有迎上烏海方向,吐蕃鎮軍這一個結果。

  是,唐軍戰力確實厲害。

  但人數就那么幾千,就算加上從吐谷渾征召的一些雜兵,也不過萬余。

  吐蕃在烏海,可是有超過二十萬的重兵。

  哪怕只出一半兵力,也足以碾壓了。

  何況,此次為了殲滅這支唐軍,達成論欽陵“斷其一指”的戰略設想。

  吐蕃方面,已經悄然在集結軍中的異人,甚至請了詭異中神秘的存在,來相助。

  對付這幾千唐兵,不能說把握很大,應該說,萬無一失。

  “大將,這個計策很好,但唐軍那位總管,蘇大為,聽說也不是普通人,此次看過此人戰績,似乎還沒敗過。如此名將,怎么能讓他乖乖鉆入口袋中?”

  “問得好。”

  論欽陵笑起來。

  他的笑容很特別。

  黝黑的臉龐上,綻放出一口白牙,目光純凈如少年。

  予人一種陽光般溫暖之感。

  但是他開口,卻透著一股森然殺機。

  “弓仁、阿桑骨還有悉多于,他們三人,呈一個三角…”

  論欽陵的馬竿在地圖某處點了點,一閃而過。

  “唐人常說,運籌幃幄,決勝千里,這局棋我已經落子,剩下的,會由弓仁他們臨機決斷,還有大相坐鎮烏海,萬無一失。”

  停了一停,論欽陵轉頭,面向酒泉方向,悠悠道:“我們的任務,就是坐穩這條防線,一步也不退,耗死蘇定方。”

  眾將一怔,忙將手撫于胸前,鞠躬道:“遵命。”

  “故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論欽陵的臉龐,在篝火的映照下,半邊臉微微泛出橘紅色的光彩,他的眼神也熠熠生輝。

  “這局棋,往大里看,事關吐蕃與大唐百年國運,退后一步,便是萬劫不復。往中里說,是我與蘇定方,兵法謀略的較量,是吐蕃與大唐最高兵法家的對決。往小里說,蘇大為當年曾在巴顏喀拉山,射了我和大相一箭,這是必報之仇。”

  一口氣說完這些,論欽陵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長長呼了一口氣。

  馬竿往地圖上重重一擊:“決勝之期,就在眼前。”

  寒風凜冽。

  即使縮在帳內,依舊感覺身體打著擺子,渾身的血液為之凝結。

  “青海這地方,夜里也這么冷。”

  “總管,你說什么?”

  正在爐邊生火的親衛,好奇的看過來。

  他方才好像聽到總管提到青海。

  不過,前面應該是烏海才對。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是聽錯了。

  “咳,我說的是烏海。”

  果然。

  小兵暗自道,來了這片地方后,自己的身體常有些奇怪的反應,有時兩耳嗡嗡響,有時喘不上氣,還有時覺得兩腿發軟。

  他還算好的,隊里還有人摔倒后流鼻血,差點沒醒過來。

  幸好軍中備了醫生,及時施以湯藥,隊伍里雖有些影響,但沒有大量減員。

  少數幾個身體實在撐不住,也留在沿路牧人的帳蓬里休養了。

  聽說這便是雪域的“瘴氣”。

  不過這里又不比南方氣候濕熱,為何會有瘴氣,小兵卻想不明白。

  蘇大為伸手烤了烤火,看向正裹著羊毛氈子,蜷縮在篝火前,活像只胖鵪鶉的安文生。

  忍不住笑道:“我聽說胖的人不怕冷。”

  “誰胖了?”

  安文生抬頭,懶洋洋道:“我這不是胖,只是壯,再說這鬼天氣,什么也不想干,烤烤火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經常和袁守誠來西域嗎?”

  “呸,這里又不是西域,我和袁師去西域,可是隨著商隊,沿路好酒好肉,還有美艷胡姬,聽著胡茄琵琶,賞著胡旋舞,喝著馬奶酒,吃著燒烙子,各種烤嫩羊,那日子,快活似神仙…哪里是現在可比的。”

  安文生嗤之以鼻。

  這番話,引得帳內的阿史那道真和郭待封、薛仁貴等人,都暗自咽了口唾沫。

  像是被安文生的話勾起了對西域的回憶。

  安文生又感概道:“跟著你,我這些年顛沛流離,把一輩子未曾吃的苦都吃遍了。”

  “哈哈,老安,我有一種預感,等這次打完仗,大唐四邊就真的安寧了,咱們也可以解甲歸田,好好在長安享受快活日子。”

  說著,蘇大為目光掃向帳內其余將領:“大家說是不是?”

  “總管說得對。”

  回應他的,是幾個有氣無力的聲音。

  帳蓬夠大,聚起來的將領也夠多。

  蘇大為左手是安文生,右手是阿史那道真。

  接著安文生下面,是王孝杰和崔器。

  在阿史那道真下面是郭待封和李謹行。

  坐在對面的是薛仁貴。

  還有一個李博和王玄策,坐在薛仁貴的左右手。

  蘇大為笑道:“別這么沒精打彩,看看,雖然我們在此耽擱了快兩個月,但人差不多湊齊了。

  孝杰、崔器、李博、玄策、道真、仁貴,有你們六人,就算面對吐蕃數十萬大軍,也沒什么好怕的。”

  這話,引得帳內一陣歡笑,空氣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有時真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唐人,在武德方面,有著一種近乎迷之自信。

  一兩個人時,或許還有些擔心。

  現在蘇大為身邊,在兩個月的時間里,不但兼并了不少吐谷渾部落,還陸續等來了李謹行、王孝杰和崔器等人。

  雖然每一員將領所帶的人僅有一折沖府兵力。

  但加起來,可用的戰兵,也達到六七千之眾。

  再加上后勤輜重的輔兵,蘇大為手上有唐軍共計一萬五千人。

  如果加上征召的吐谷渾仆從。

  這個數字,將變為五萬。

  五萬之眾,已經是唐軍出擊胡人的常規配置。

  在另一個時空,薛仁貴為邏些道大總管,率領的唐軍翻躍大非川時,就是五萬人。

  其中精銳騎兵一萬五千,步卒連輜重則有三千五千余人。

  從這方面算,蘇大為勉強有了打一場大仗的本錢。

  “我們手里兵雖少,但征一些馬,讓那些步卒做騎馬步兵,倒也能湊合,可用之兵過萬,還算馬馬虎虎。”

  “萬一吐蕃人真的十萬大軍過來,咱們還是有點虛吧?咱們又不是蘇定方大總管,可以一千破八萬。”

  “呸,上次薛禮和吐蕃人交過手,你讓他說,一千破了吐蕃一萬,對吧?現在咱們有一萬,再加那些仆從,就算打個吐蕃十萬人,也不在話下。”

  “等大破那些吐蕃人,咱們把那個贊普抓來,去長安獻俘,讓他游花街,給陛下跳支舞兒”

  “哈哈哈,我看成!還有那個什么大相,不是不肯入仕大唐嗎?就讓他穿唐服,做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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