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大,為什么連您也打擊我,我差哪了?
李二:你知道段志玄嗎?
李治:輔國大將軍?當年您稱贊他是當世周亞夫。
李二:那小子當初是太原街頭一霸,剛一來就把地頭惡少混混全揍了一遍,仗著人高馬大,成天在太原橫著走。
李治:后來呢?
李二:后來我跟他約了一架,他就跟了我。
李治:…
李二:你知道鄭仁泰嗎?
李治:左屯衛將軍?知道,他跟隨您討伐高句麗,很是英勇。
李二:當年小子無所事事,瞧不上他爹的八品官,整天配個劍在街上晃蕩,說什么“我是要成為季布的男人!”
李治:后來呢?
李二:后來我一招呼,他也跟了我。
李治:…
李二:你知道公孫武達嗎?
李治:您是說東萊郡公嗎?前些天聽長史講過,當年打突厥時,朝廷大軍還在集結,有一支突厥部數千騎打算借道肅州,南渡吐谷渾。當時肅州刺史公孫將軍率領僅有的二千本部兵馬,在張掖河半渡而擊,把突厥打了個全軍覆沒。
李二:當初隋末大亂,遍地賊寇,有一次公孫武達走在路上,碰到一伙賊人攔路打劫,把他的錢財衣物都扒下來,又索要他的皮靴。公孫武達便抬腳讓他們脫,那賊人剛一蹲下,公孫武達把人摁地上對腦袋就是一通暴捶,直接把賊人捶死了。
李治:我知道了…后來他也跟了您對吧?
李二:你知道丘行恭嗎?
李治:知道,是黑吃黑魔頭。
李二:我們還沒入關那會,關中好幾伙賊帥各自占山為王。當時行恭他們都在郿塢聚兵,剛好有一伙前隋的馬奴從平涼牧監跑出來,被丘行恭知道,決定收了這批天賜寶馬,于是找一天跟人約好,帶上幾百隨從背著好酒好肉,來到奴賊的大本營。
李治:后來呢?
李二:一刀就把對面酋帥的腦袋給片下來。
李治:…
李二:雉奴啊!
李治:大,什么事?
李二:你今年十八了吧?
李治:是啊。
李二:該去黑道上歷練歷練了。
李治:大!
李二:想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
李治:大!!
李二:嗯?
李治:咩 好吧,以上全是戲言。
李治確實比不上李世民。
因為一代目李世民是開創基業者,白手起家,統御群雄。
而李治是站在李世民留給他的遺產上。
就從帝國二代目來說,李治極為優秀。
“阿彌。”
李治的聲音,打斷了蘇大為的心猿意馬。
他忙叉手道:“陛下,不知…”
“這本書上,有太宗題的字。”
李治沒有回答,而是翻開書頁喃喃念道:“以古為鏡可知興替。”
蘇大為身體微微一震,他聽過這句話不過是在后世的史書里。
不知李治此時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吧?
是在暗示什么?
“坐吧。”
李治向蘇大為示意了一下他自己在太監的侍奉下,尋了張胡凳墊了數層軟墊后,方才坐下。
見李治坐了蘇大為才在一張胡凳上輕輕落坐。
只坐了半個屁股。
“陛下找阿彌來,不知有何事?”
“最近,你很不錯。”
李治拍了拍扶手:“特別是替朕和太子找來了孫思邈,朕一定要厚賞你。”
蘇大為忙道:“這都是臣份內之事不敢求賞。”
“我聽說王玄策找過你了?”
“是。”蘇大為心中一驚。
沒想到王玄策才登門李治這么快就知道了。
看來李治現在對都察寺情報的掌握,效率超乎自己的想像。
這有點像是后世大明皇帝手掌錦衣衛監察百官的感覺了。
好在他和王玄策也沒談什么犯忌諱的話,所以倒也無懼。
“王玄策是否提到了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
“是。”
“說了些什么?”
“他說…”
蘇大為暗自蠕動一下喉結,定了定神:“他說法師西行一百余國,有不少已經荒廢那些小國不少在滅前,還想著復國所以將財寶埋在地下,以做復國之用。
還說玄奘法師的書可能會藏有線索,因為法師當年一一拜訪過那些國家。”
“哦你聽了后如何感想?”
李治不動聲色的問。
蘇大為卻是汗透衣背。
他敢肯定如果剛才自己說的話里稍有隱瞞或者不實,李治定會變臉。
這是李治對自己的“考驗”?
“臣對錢財沒興趣。”
蘇大為抬頭大膽的看向李治,迎著李治審視的目光:“臣自問生意做得不差,賺的錢,足夠過上優渥生活,何況正如散朝大夫所說,臣是唐人,是大唐的臣子,何必貪戀胡人那點東西。”
李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沉思片刻微微點頭:“不錯,王玄策還不算糊涂。”
看出蘇大為有些緊張,李治接著道:“《大唐西域記》原本在你手上?你把他送入宮里來。”
“這…”
“放心,你都不在意,朕豈會在意那些東西,你既答應了玄奘法師,將書交給高昌國主后人,朕亦有成人之美,只用交到宮中,審閱一番,去掉一些不必要的文字,便即還給你。”
原來是要搞審閱,去掉可能透露寶藏信息的文字。
蘇大為不由暗松一口氣,同時慶幸自己對這些寶藏沒有貪念。
他站起身,向李治叉手道:“我現在就回去拿書。”
“坐下,不急。”
李治圓潤的臉龐上,現出一抹意味深長之色:“朕想與你閑談一二。”
“是。”
蘇大為在李治的示意下,再次坐下。
心里則是掀起波瀾,不知李治會和自己說些什么。
然而李治并沒有很快開口說話,而是自顧自的翻著手里那本《帝王略論》。
旁邊的太監和內侍點燃熏香,又烹了茶湯奉上。
李治接過喝了一口,又示意給蘇大為一盞。
這才不緊不慢的道:“你知道虞世南嗎?”
“臣不知。”
“虞世南初仕南陳,陳亡后入晉王楊廣藩邸,隋大業任秘書郎、起居舍人,江都兵變后虞世南輾轉從夏王竇建德手下,來到先皇身邊,任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貞觀又授秘書監。”
蘇大為聽得連連頷首。
別的也不太懂,但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秘書監這些,他是懂的。
相當于大唐文化界領袖吧。
“這本《帝王略論》就是虞世南在秦王府時,所寫的一部檢點歷代帝王得失之書。”
據后世歷史學者考證《帝王略論》是虞世南在秦王府時,所寫的一部通史性著作。
它以時代先后為順序,以帝王為中心,通篇由“先生”和“公子”的問對所構成。
模式有就像是兵法書《唐李問對》。
而秦王李世民命虞世南作此書,目地當然是“商略古今,以論古帝王為政得失,追述往古興亡之道”,尋找治世安邦良策。
再說直白點,就是如何做皇帝,如何提高帝王之術,和治政水平。
通過從古至今的帝王所做所為,以問對的方式,分析那些帝王做決定的思維模型,分析利弊得失,從而提升自己的思維層級。
蘇大為在腦子里搜腸刮肚的思索了一番。
可惜《帝王略論》這本書,不在他前世所看過的書目里,對這本書只有模糊印象,不知里面寫的究竟是何內容。
混合著龍誕香和麝香的香氣從殿角升起。
薄煙如幕。
李治捧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大概是今日孫思邈之功,此時他的心情不錯,精神也比平時要健旺一些。
此時圓潤的臉上,少有的浮現一絲紅潤。
他略清了清嗓子道:“你可知當年先皇傳這本書給朕,對朕說了什么?”
“呃,以古為鏡,可知興替?”
蘇大為試探問。
李治頗有些不爽的瞥了他一眼。
蘇大為忙改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李治:“…”
沒說話,但臉上分明寫上了:我討厭話多的人。
蘇大為忙閉嘴。
人家天皇大帝提問,不是要你回答的。
只是為了拋個話頭罷了。
李治略帶不滿的掃了蘇大為一眼,這才繼續道:“你知道,朕看這本書,想到了什么?”
蘇大為搖頭,不說話。
李治也沒賣關子,幽幽一嘆,拍了拍桌上的書,輕聲道:“當年太宗的局面,不容易啊…站在剛立國的大唐,往前看,哪有順順利利繼位的太子,哪有能安穩坐住的江山。”
“呃?”
“繼位八年就八王之亂的晉惠帝?繼位三年就大權旁落的周天元?繼位二年就被四位托孤大臣‘聯署彈劾下臺’的劉義府?
為什么二百年來,所有坐上那個位置的人,至高無上的皇帝,能得善終者,北朝一只手,南朝一只手,數都能數得過來。
而即便是這些善終的皇帝,大半都不‘善始’,上位之前要么誅權臣,要么就是掀起‘不忍言’之變,要么常年親征死在路上。
若把死后繼承人不出問題這一條算上,兩百年來,能堅持下來的王朝,一個也沒有。”
手撫著《帝王略論》,李治側臉看向蘇大為,輕聲問:“蘇大為,你以為,這是為什么?”
這一瞬間,蘇大為只覺得汗毛倒立,背后被冷汗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