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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帝王略論(上)

  “陛下言重了,還是先請孫老神仙替太子診病吧。”

  蘇大為態度謙虛道。

  隨著李治擺駕東宮,孫思邈和蘇大為、武媚娘等人,在宮人太監、千牛衛的護送下,一起前往。

  這一路上,蘇大為都暗自在打量孫思邈。

  這是一個傳奇人物。

  哪怕是數千年后,他的名字,依然與《肘后千金方》一起,被人銘記,被尊稱為藥王。

  蘇大為記得自己看過不少關于孫思邈的記錄,此老在貞觀年間,就曾被太宗征召過,而且他出生于西魏,歷經西魏、隋、唐三朝,可謂活化石。

  按年歲去推,此老已經年逾百歲,但蘇大為暗自觀察,發現孫思邈面如嬰兒,牙齒整齊堅固,說話時中氣自丹田而出,沉凝而穩定,完全不像是百歲高齡的老人。

  這人養身之功,非同小可。

  而且蘇大為更隱隱在孫思邈身上感到元氣流動。

  只是這股氣息并不強烈。

  只能暗自猜測此老也是開靈異人,但究竟到哪一層次不好判斷。

  到了東宮,孫思邈先是看了一番太子殿內的擺設,讓宮人將太子殿中窗格全數打開,令陽光和氣流通。

  給太子診脈之后,他請來筆墨,不假思索寫就一張藥方,令人去抓了煮藥。

  然后又從隨身藥囊里,取銀針九枚,或長或短,依次扎在太子右手上。

  “我取針手太陰肺經,此經可以泄去太子肺中邪火。”

  孫思邈慢條斯理的說著,右手二指拈著銀針輕輕轉動。

  蘇大為站在武媚娘后方,距離太了床榻不遠,眼瞳微縮間,看到孫思邈手中有淡淡藍色光點閃動。

  那是元氣,如絲如縷,自藥王手指間,透過銀針刺入太子手太陰肺經。

  略留針片刻。

  孫思邈將銀針取下,動作如行云流水。

  剛好內侍將藥煎好端上來。

  武媚娘忙上前,親手侍奉太子喝下這碗濃濃的中藥,看著太子眼神困倦,側臥于床沉沉睡去。

  孫思邈拈須道:“太子頭三日,皆由老道給他用銀疏通肺經邪氣,再以藥湯固本,待邪火散去,再用針炙之法,去盡沉疴,之后再調養月余,當可痊愈。”

  李治和武媚娘倆人皆是又驚又喜,對視了一眼,兩人的手緊握了一下,隨即分開。

  李治向孫思邈道:“那依藥老之見,弘兒的病兩月便可痊愈?”

  “不用不用,一月有余,老道保證還陛下一個健康的太子。”

  孫思邈面色紅潤,拈著白須微笑道:“今后只要注意寒涼,溫養肺經,可保身體安泰,不會再有反復。”

  “多謝藥老!”

  李治和武媚娘大喜,兩人以帝王和帝后之尊,居然破天荒一起向孫思邈鞠躬行禮。

  孫思邈哪里敢受兩人大禮,忙側身以示避讓。

  “太子乃國之儲君,替太子醫病,也就是為大唐百姓福祉出力,此乃老道份內之事。”

  “藥老功德無量,朕代太子和大唐千萬百姓,謝過藥老。”

  李治感概的道:“藥老想要什么樣的封賞?”

  這話出來,武媚娘在下面,借著大袖掩飾,輕拉了一下李治的衣襟。

  李治一下子反應過來,以手加額道:“卻是朕糊涂了,藥老高風亮節,民間俗物,多半不放在藥老眼里。”

  孫思邈輕拈白須謂嘆道:“老道活了百余歲,功名利祿并不放在心上,余愿繼續精研醫道,造福蒼生。”

  蘇大為在一旁小聲道:“既然孫仙翁想要多為百姓謀利,何不多設立醫館,助仙翁將醫道發揚廣大,令更多人學得孫仙翁的醫術,造福百姓。”

  這話一出,李治和武媚娘都是眼中一亮。

  設立醫館,多召醫者門徒向孫思邈學醫道,如此一來,孫思邈短時間內,無法再借故隱遁,又為大唐多培養醫官,此乃一舉兩得之便。

  若在平時,李治和武媚娘未必想不到,只是眼下擔心著太子的病情,關心則亂。

  聽了蘇大為的“神補刀”,這帝后倆都大為滿意,向蘇大為投來的目光,也透著嘉許和勉勵之意。

  孫思邈拈須苦笑:“這個…老道倒是無法拒絕,我活了百來歲,也不知還能活多少年,這身本事若帶進土里,也是可惜。”

  “孫仙翁修為高深,想來就算是活個兩三百歲也是有的,如今正當壯年呢。”

  蘇大為在一旁笑著,不動聲色拍了一下孫思邈的馬屁。

  說是馬屁,也有大半真心。

  按傳說,孫思邈貌似活了一百五六十歲,活脫脫的人瑞。

  “陛下還可替孫仙翁多多宣言醫典,助孫仙翁將生平所學,著書立書,造福生民。”

  “阿彌此言甚合朕意。”

  李治連日來,少有這般高興,忍不住哈哈一笑,似乎身體都輕便了許多。

  “陛下,先讓老道替你診脈吧。”

  “有勞藥老了。”

  李治的身體情況與李弘不同。

  李弘是感染了肺疾。

  而李治的身體,是因為家族遺傳,頭風和心血管病,在李唐六代帝王都有遺傳。

  這個遺傳病是真沒辦法。

  只能從飲食和生活習慣里去盡可能調理。

  可惜李治身為帝王,日理萬機,哪有那樣的時間精力。

  他的病,一是家族遺傳,二是自己飲食無節,也是遺傳性的愛吃高油脂的肉食。

  最后就是朝政繁重,長期疲勞透支。

  忙完繁重的公務,還要應付后宮的各嬪妃。

  就算鐵打的身子都會熬干。

  針對他的身體狀況,孫思邈沉思片刻,給出藥石調理,飲食有節,食不過飽,多騎馬散心,多步行踏歌等法子。

  聽起來并無玄奇之處。

  “身體就像是房屋,平時的打理,勝過被蟲蝕蟻蛀,風雨摧壞后,再去修補。”

  孫思邈道:“老道這里還有一套五禽戲,是傳自當年神醫華陀,若陛下堅持去練,相信保住較好狀態不難。”

  “藥老費心了。”

  李治感激的道。

  待一些事交代好,李治命武媚娘親自送孫思邈去歇息。

  就在宮里找一處偏殿安置,離東宮近一些,也方便隨時為太子診治。

  處理完這件事,李治看了一眼蘇大為,忽然道:“阿彌,你隨我來。”

  李治帶著蘇大為,來到東宮一處偏殿。

  蘇大為目光悄然打量,發現這里有些像是太子的書房,殿中擺滿了書籍,桌上有筆墨等文房用具。

  四壁潔凈,只有幾副字畫,依然顯得極簡潔。

  那些字龍飛鳳舞,以蘇大為的水平只知是好,至好是誰的墨寶卻是不認識。

  掛在壁上的畫,看落款一副是本朝丹青大家閻立本的一副醉道士圖。

  說起此畫,還有些典故,顯慶元年,僧道兩門多有摩擦,長安道人那一方,常以梁人張僧繇的《醉僧圖》來嘲笑沙門僧人。

  后來僧眾不忿,于是湊了幾十萬錢,請閻立本畫了這副《醉道士圖》以做回擊。

  后世這兩張圖全都留傳下來,頗有意趣。

  蘇大為看到閻立本的落款,立刻想起此老之前是朝中匠作大監,“昭陵六俊”和“凌煙閣”功臣圖,都是他的手筆。

  還曾監修翠微宮及大明宮。

  如今此老應該已遷為工部尚書。

  前兩年還收到狄仁杰大兄的信,說受到閻立本的賞識,多次向朝廷舉薦他。

  四周的環境觀察已畢,蘇大為的目光,下一刻便落在太子日常學習的桌案上。

  一般而言,一個人的性格習好,從他的日常用品,特別是辦工學習的桌面上,會透露出最多的信息。

  喜歡用什么筆,什么墨,是好奢華,還是節儉。

  桌上擺的什么書,是老莊,還是諸子儒法刑名?

  桌上有無寫字,字如何,是急是緩?

  平日除了公務,還會讀什么書,喜好如何。

  蘇大為之前和安文生說過的,他會多觀察太子。

  如今有了孫思邈,太子身體應當不會有大問題,剩下的,就是了解太子李弘的心性。

  決定今后是繼續抱緊武媚娘,還是向李弘靠攏。

  這些,關系著未來的身家性命,不可輕忽。

  只看了一眼,蘇大為便自動濾過無用的信息,目光被擺在桌中的一本書牢牢吸引住。

  李治走在前方,回頭看了一眼:“你倒是有眼光。”

  說著,他伸手拿起桌上那本書道:“這是先帝在時,命虞世南編著的《帝王略論》,先帝常讀,后來贈給了我,如今,我將它也贈予太子。”

  蘇大為看著李治手里的這本書。

  封皮有些殘缺,顯得有些發舊發黃。

  顯然曾被人無數遍翻看。

  看到這本書,蘇大為突然記起昨夜安文生的那句話。

  “陛下真不愧是太宗之子”。

  真不明白后世那些人,是怎么看出李治懦弱的。

  李治乃千古一帝,大魔王級別的好么。

  以二代論,上下數千年,幾乎沒有誰能真正比得上李治。

  帝國二代目,依舊開疆拓土,東征西討,拓地千萬里。

  這份功業,是實打實的。

  忽然記起來,前世在一篇文里,看過模仿李治與李世民對話的一段。

  李治:大。

  李二:雉奴,何事?

  李治:有人說我不像您。

  李二:這話過份了,觀音婢對我情深義重生死不渝,來人吶,把造謠的拖出去腰斬!

  李治:不,他們不是這個意思。

  李二:那是什么意思?

  李治:他們說你是老狼王,我是小綿羊。

  李二:哦,這話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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