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回頭看去,頓覺頭皮發麻。
身后的賀蘭敏月,居然已解開衣裙,薄如云煙的紗衣褪下,露出光潔細膩的肩頭。
室內的鯨油燈光照映下,肩上肌膚細如白瓷,有一種莫可名狀肉,欲之感。
賀蘭敏月再年輕,也是李治親封的魏國夫人,是李治的女人。
這一刻,蘇大為沒有感覺香,艷,只覺得心頭突的一跳。
套路,仙人跳的套路。
眼看到賀蘭敏月眼里閃過一抹譏誚,張嘴欲喊。
就在這一瞬間,賀蘭敏月臉上的得意笑容突然凝固。
她的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
因為她發現,無論自己怎么用力,喉頭的肌肉就跟被人呃住一樣,透不氣來,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蘇大為站在門旁,平靜的看著她:“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如果你想用這種手段害我,未免太天真了。”
賀蘭敏月瞳孔收縮,雙手用力想要抓向自己的脖頸,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她這時才記起來,蘇大為是異人。
他甚至都不用觸碰到自己,隔得遠遠的,空氣中就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扼住她的脖頸。
這是賀蘭敏月之前萬沒料到的。
“你對武后若有任何看法,可以向陛下去說,不要試圖再挑釁我,我馬踏西突厥、東征百濟、高句麗和倭國,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事,言盡于此,望你好自為之。”
他本來不用說這些,但考慮到對方是李治的女人,在李治耳旁吹吹枕頭風,也夠受的。
丟兩句場面話,希望賀蘭敏月夠聰明,不要再犯糊涂。
若不然,只能日后再徐徐圖之。
也幸好賀蘭敏月這邊太年輕,做事欠周詳。
要是蘇大為來布這個局,必然會有后續套路和備用計劃,絕不可能在房里只有兩人,更不可能讓人就此逃走。
心念電轉間,蘇大為凝神細聽屋外,沒聽到有危險聲音,立刻一推房門,閃身出去。
后方傳來賀蘭敏月忙亂的腳步,但是有這個時間差,足以蘇大為甩掉她。
剛走出數十步,眼睛余光一掃,看到方才那引路的婢女呆呆的站在道旁,一臉錯愕。
蘇大為不等對方出聲,伸手一指。
鯨息之術無聲無息發出。
婢女身體一僵。
蘇大為加快腳步向外奔去。
身后傳出賀蘭敏月的尖叫聲,似乎正在召集人手。
蘇大為耳朵微動,聽到數百步外,有人正在迅速趕過來。
原來賀蘭敏月不是沒準備人手,只是埋伏得比較遠。
應該還是考慮到他是異人,感知遠超常人。
但卻沒料到,蘇大為的境界,又豈是尋常的異人?
待府中這些異人和仆從趕到,蘇大為早就走了。
“人呢?人在哪里?”
賀蘭敏之帶著一群人從一側夾壁沖出,向衣衫不整的賀蘭敏月喝問道。
“他跑了。”
“跑不了,追。”
賀蘭敏之大怒,帶著人匆匆追出去。
人影晃動,火把光芒閃爍。
黑暗的天色里,府中一片嘈雜。
夜色籠罩住一切。
燈火通明的韓國夫人府中,隱隱傳來一個男人野獸般憤怒的咆哮聲。
蘇大為站在坊閭的巷中,默默的觀察著一切。
剛才那個聲音,是賀蘭敏之的。
今晚的圈套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但是這個圈套太過低級,而且荒誕。
武順出了事,做為她的一兒一女,不在宮中處理后事,卻把主意打在自己頭上。
簡直不知所謂。
他一轉身,就看到站在身后二十步遠的一位白衣少年。
在幽暗的巷道里,他的臉依然白得發光,青春俊朗之氣,有如月色。
“明崇儼,今天的事和你有沒有關系?”
蘇大為并不意外。
整個武順府里,武順本人懵懂,是容易被人利用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武媚娘的阿姊,如果她不是本人姿色出眾,實在不會讓人多加留意。
至于武順的兒女,賀蘭敏之狂悖驕橫。
賀蘭敏月從今天看,雖然美艷,但幼稚少智,都不算是特別厲害的人物。
只有這明崇嚴,實力不俗,同時頭腦清醒。
面對蘇大為帶著質問之意的話,明崇儼微微冷笑:“如果他肯聽我的,你早就是個死人。”
蘇大為沒有就這個話題跟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沒有意義。
“這事不管你知不知情,我都要給你一句忠告。”
蘇大為凝視明崇儼道:“事不過三,賀蘭敏之已經兩次想要害我,不會再有第三次了,你如果不想被他連累,最好離他遠一點,這就當你上次為我提供消息,我還你的人情。”
既是還人情,也是警告。
不論明崇儼會不會繼續跟在賀蘭敏之身邊,蘇大為都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會因為賀蘭敏之是武媚娘的外甥就真的一直忍耐。
連武順都被人毒殺了,不管是誰下的手。
再死一個賀蘭敏之,很難嗎?
雷霆一落,萬物俱焚。
明崇儼若還是與賀蘭敏之綁定,到時自然一起毀滅。
“你在威脅我?還是想離間我與敏之?”
明崇儼的雙眼亮起奇異的光芒。
他的手掌微微散發出白光,有如月光。
那是他的異人能力。
蘇大為還記得,是叫做“明玉掌”。
露出這些異像,顯然明崇儼也被觸到了心底逆鱗。
但蘇大為卻仿佛沒看見般。
“隨你怎么想,我所說的,乃是事實。”
說完,向明崇儼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走出十余步后,身后傳來明崇儼的聲音:“敏之不是想與你為敵,今日韓國夫人出事,他們兄妹倆想入宮,卻被攔住,一腔憤怒無處發泄,又有亡母之痛。”
蘇大為很想說,這關我什么事?
有這功夫想怎么算計我,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以這兩兄妹這點智商道行,若離了武媚娘,只怕明天便會慘死街頭。
敵我不分。
簡直毫無政治頭腦。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首要問題。
偉人的話,無論什么時候看,都是對的。
“蘇郎君。”
朱雀道旁,紅燈籠高懸在飛檐之下。
一個白衣的女人站在燈籠下,身影朦朧好像要融化掉。
在她身后,看不見影子。
讓人幾疑這是女鬼。
“雪子,少給我裝神弄鬼。”
“不敢。”
巫女雪子依著倭人的禮儀,對蘇大為深深一禮:“自從九州一別,已經大半年未見過蘇郎君了,一向可好。”
“這里并不是敘舊的地方。”
“是我冒昧了,但是思君之情,望郎君憐之。”
紅燈籠下的雪子,抬起衣袖在眼角下抹了抹,好像真的是思念郎君,泫然欲泣的模樣。
蘇大為一聲長嘆。
演,你特么繼續給我演。
別以為裝得濃情蜜意,就能當你是正常女人。
“你是為了圣卵的事來找我?”
“蘇郎君果然快人快語,若不是郎君說事忙,白天見你時,奴就忍不住想要撲進郎君懷里…”
“停!”
蘇大為哭笑不得道:“有事說事,我告訴你,別給我來這一套,我不吃。”
“不吃什么?”雪子顯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側著臉,來了個歪頭殺,自己卻毫無所覺:“郎君說的吃,是怎樣的一種吃?雪子身上并無食物。”
“算了,不提這個,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蘇大為搖頭道:“我今夜還有事,恐怕沒法詳聊。”
“還有事?”
雪子的臉上露出哀求之色:“那能否稍微為雪子多留一會,只要一會就好。”
你妹。
這倭女真是越來越妖孽了。
明明說的是另外一回事,但透出的風情,就像是像愛人撒嬌一樣。
偏偏她天然就有一種冷到極致的冷艷。
再加上身為神道教圣女的身份,有一種致命的魅惑。
如果換一個人,在雪子這副神態面前,只怕會毫無抵抗力,立刻舉手投降。
但可惜,她面對的是蘇大為。
“我的事很重要,不能拖延。”
“真的嗎?連為雪子也不能?”
巫女抬起雙袖,輕拭眼角,眼中淚光盈然,一副我見猶憐模樣。
“你少給我來這套,小心我糖衣吃掉,炮彈打回去。”
“哈?炮彈是指…”
雪子睜大雙眼,一臉好奇。
“這個我很難跟你解釋。”
蘇大為話音才落,忽然聽到遠處街角忽然傳出整齊的腳步聲。
那是巡夜的執金吾。
雪子眼神微微一動。
“蘇郎君,那等你忙完,我再去找你。”
說完,她向蘇大為鞠躬后退。
雪白的身影融入到壁間陰影中,消失不見。
“妖女。”
蘇大為吐槽道。
“什么人在那邊?”
執金吾領隊者發出喝問。
蘇大為解下腰牌舉在手里:“自己人,我乃大理寺少卿…”
“少卿也不行啊,宵禁了以后無事不得亂行。”
被對方一說,蘇大為這才想起來,自己不良帥的腰牌已經交出去,沒有往日可以在宵禁后隨意行走的權力。
不過好在他的腰牌不止一面。
隨手又從金魚袋里取下魚符:“宮中有事相召。”
“啊,我派幾個人護送郎君入宮,對了,看你好生面熟…你是蘇郎君吧?”
執金吾里有人笑道:“往日隨寶琳值守時,好像見過。”
“原來是韋家兄弟。”
蘇大為記憶力不錯,一眼認出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