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順,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被李治給納了,封為韓國夫人。
并且不光是武順,連武順的女兒,賀蘭敏月,也一并收入李治的禁中。
坊間一直有傳言說武媚娘曲意逢迎李治,為了固寵,不惜將自家阿姊和外甥女都獻給陛下。
這事,蘇大為不好去評價。
真相如何對他而言并不重要,在說大唐,后宮一直比較亂。
應該說,歷代王朝,后宮就沒有不亂的。
不過大唐的根子在李世民那里,李世民在世的時候,就開了不好的頭,把建成和元吉的女人給收了。
俗話說的好,汝妻吾養子,汝綠也。
有他開了頭,他的兒子們,自然也有樣學樣。
李治把他老爹世民的女人武媚給收了。
順帶收了武順和賀蘭敏月,也不算什么奇事。
在古代,皇帝就有這種權力。
各家門閥貴族,這方面尺度只會更大。
蘇大為一直沒太關心這些事,畢竟都屬于天子后宮閨房里的事。
但是今日不同了。
武順死了。
據情報上說,死于毒殺。
情報里并沒說兇手是誰,只是稍帶提了一句。
近年來,武后與韓國夫人武順,關系不睦。
不睦,應該說是有了間隙。
雖然是姐妹,但是在爭取李治寵愛上,天然又是敵人。
長安坊間早有傳聞,后宮各嬪妃間,也偶有傳聞流出。
原本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現在,武順死了。
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武后下毒,毒死了自己的阿姊武順。
“有點意思了。”
蘇大為將情報握于手中,輕輕一握,化作飛灰。
他現在終于察覺到。
這次的事件并不是偶然而是一個精心設計,極其縝密的套路。
從扳倒李義府到郭行真到武順的死,到太學生們的鬧事。
一步步都是套路。
唯一有一點不符合節奏的,便是王伏勝站出來指認武媚娘與郭行真勾結行厭勝之術。
這個出來的太早了。
原本可以做為一劍封喉的絕殺。
但現在因為出來得太早,沒有起到本該起的效果。
蘇大為猜測,這大概是李治命許敬宗彈劾郭行真,率先一步將郭行真扳倒帶起的連鎖反應。
打亂了五姓七家門閥的布局。
如果能站在棋局外去看雙方各自的反應,雖然還有許多幕后的博弈看不清楚。
但已然可以隱隱感覺到,雙方在各施手段,無形的較量。
世家與武后,就像是天秤的兩邊李治站在中間。
他向哪邊傾斜,哪邊就會取得壓倒性的優勢。
蘇大為現在十分好奇這種局面下,武媚娘顯得越發被動起來。
她現在還沒見到任何反應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蘇大為看了看天色,夕陽漸漸下沉。
他想了想向著大理寺方向走了幾步。
卻見有一名寒士打扮的儒生向蘇大為快步走來。
擦肩而過時對方小聲道:“武后要見你。”
蘇大為心中一動。
再回頭時,只見對方早已融入朱雀大道的人流中,分不清背影。
有趣,當真是有趣。
武媚娘的影響力,居然可以直接到達寒門士子,具體到個人身上。
這說明,武媚手里的實力,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并不是只有賀蘭敏之網羅的江湖異人。
也并非只有李義府和許敬宗。
在李治的崇信之外,武媚娘這些年,一直曲意結交,施恩于寒門。
并且聽說提拔了一些寒門士子入朝。
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小官,但頗有才干,屬于中下層的能吏。
農村包圍城市?
曲線救國?
潤物細無聲?
能在歷史上留名的千古女帝,果然有她的手腕。
通過這種方式通知,顯然武媚娘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任何人知道她召蘇大為入宮。
陛下那邊應該瞞不住,不過瞞上官儀和郝處俊那邊,應該沒什么問題。
蘇大為再次看看天色,隱隱聽到遠處傳來西市的鼓聲。
“蘇郎君。”
一個嬌俏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蘇大為回頭看去,只見一名容貌陌生的婢女,雙手交疊在小腹上,頭上梳著飛燕髻,嘴角含笑,略有些羞澀的道:“我家主人讓我來找蘇郎君,說想見蘇郎君一面。”
“你家主人是誰?”
蘇大為有些疑惑。
想了半天,從來沒見過這名婢女。
看神情氣度,也不像是宮里出來的,倒像是大家族里養的奴婢。
“主人說,蘇郎君跟我一去便知。”
“如果我說不去呢?”
“主人說蘇郎若是不去,也由得他,但蘇郎君一定會后悔。”
看著神情略帶羞澀,但口齒便給的婢女,蘇大為微微一笑:“連身份都不敢露,藏頭縮尾的,我豈會中計。”
半個時辰后。
武順府。
“我以為蘇郎君不會來。”
一名年方二八的佳人,從帷幕后走出。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有些疲倦,眼睛微微泛紅,像是才哭過。
但這些都無法掩蓋她誘人的美色。
因為年紀輕,少女渾身散發出青春的氣息,但偏又身材曲線玲瓏。
該凹的凹,該凸的凸。
這是一種幼齒和成熟渾合在一起的奇妙,讓人意外的毫不違和,反而有一種更撩人的美感。
就像是后世所謂的童顏蘿莉。
嗯,也不能算蘿莉了,算是比清青澀的少女吧。
略帶青澀,又好似熟透的果實。
蘇大為收回目光,向著對方行禮道:“見過賀蘭小娘子,我本來確實不想來,不過你的婢女盛情相邀,我就卻之不恭了。”
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一旁的婢女掩嘴輕笑。
方才蘇大為確實表現得很絕決,搖頭說不來。
但后來卻又改了主意。
終究是有好奇。
而找他來的人,自然便是賀蘭敏月,如今的魏國夫人。
“蘇郎君說話總是這么風趣嗎?說來我們有許多年未曾見了。”賀蘭敏月一雙盈盈的眸子,往蘇大為身上一瞥。
那一個眼神,暗含著一種別樣的銷魂魅力。
難以用筆墨描摹。
蘇大為仿佛沒有看到對方眼里的意味,保持既不太近,又不過份疏遠的聲音道:“不知魏國夫人找我來,為了何事?”
稱呼上的改變,代表著他不想再浪費時間。
賀蘭敏月收起笑容,向旁看了一眼。
婢女向她行了一禮,又向蘇大為行禮,然后倒退著走出去。
守在門外。
“魏國夫人何意?”
“明人不說暗話,蘇郎君應該知道我找你為了什么?”
“如果是令母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幫不上什么忙。”
蘇大為一臉歉意道:“如今宮中一定很多事,魏國夫人何不入宮去看看。”
“蘇郎君,當真不愿幫我?”
賀蘭敏月上前一步,伸手去握蘇大為的手。
蘇大為及時后撤一步,沉聲道:“魏國夫人請自重。”
賀蘭敏月眼帶幽怨的斜瞥過來。
她的眼神靈動,仿佛會說話一樣。
“蘇郎君可真狠心,當年你抱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說話的。”
“等等,我什么時候抱過你,話可不要亂說!”
蘇大為被賀蘭敏月大膽的話,嚇了一大跳。
“那年我方八歲,你來我們家找母親,親手抱過我,你忘了?”
你妹,嚇死我了。
蘇大為暗自腹誹:老子又不姓李,又不好人妻,別跟我來這套。
“母親今日入宮被人下毒,為人子女,我沒有勇氣現在去見她,但我知道殺母之仇不可不報。”
賀蘭敏月向著蘇大為上前一步:“蘇郎君做不良帥時,我就曾多次聽你破案的故事,母親被人害死,我不放心別人,只想請蘇郎君念在當年舊識,你還抱過我的份上,幫我。”
“能不能不提抱你的事,那時你還是個孩子。”
“可你那時已經是大叔了。”
賀蘭敏月伸手抓住蘇大為的袖口,輕輕搖晃,滿眼哀求:“蘇,叔叔,幫幫敏月。”
“韓國夫人的事,自有陛下安排人去查,我相信一定會給她一個公道的交代。”
蘇大為微微抿唇:“至于敏月你,我覺得不應該找我,敏之若知道你找我,他會怎么想?”
提起賀蘭敏之,敏月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但她很快將這絲慌亂掩藏下去。
“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不怕,我這是想給阿娘討回公道。”
說著,賀蘭敏月又上前兩步,幾乎是一頭撞進蘇大為懷里。
香風撲面。
溫暖的少女氣息,向他涌來。
蘇大為心中一驚,足下倒踩七星,迅速退后。
“魏國夫人自重,若再這樣,我便告辭了。”
這句話,將賀蘭敏月定在原處,不敢再有過份舉動。
“蘇郎君,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找你,我要找的兇手,不是別人,就是武…”
“魏國夫人!”
蘇大為突然提高音量,將賀蘭敏月的話打斷。
“有些話不是你該說的,也不是我身為人臣能過問的,我相信陛下,一定會給你一個公正的交代,所以也請你不要自亂陣腳,等待陛下的消息即可。”
“你…”
賀蘭敏月身子一晃,眼角兩行熱淚淌落。
“你真的不肯幫我?你就那么…那么喜歡武媚娘。”
蘇大為感覺腦子要炸了。
這賀蘭敏月,腦子是不是被門夾過。
居然說這種瘋話。
你特么想死,不要拖上老子。
“告辭了!”
蘇大為一拱手,不顧賀蘭敏月得呼喊,轉身就走。
他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一個局。
否則沒有道理。
武順剛死在宮中,賀蘭敏月不入宮去處理后事,見母親最后一面,居然有心情派人去找自己。
神精病啊。
除了刻意設計,實在找不到令他信服的理由。
大意了。
不該好奇心重。
看到武順府,就應該掉頭。
“蘇大為!”
身后的賀蘭敏月發出凄厲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