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案之事,對蘇大為既是危險,也是機遇。
之前李治借著查案壓了他一下。
若此次公主案能查出兇手,那封的實職,李治就沒理由收回去。
蘇大為便等于一舉邁入從四品上的實職官位。
這當然是一種突破。
哪怕李治有心壓制,到那時,綁在蘇大為身上的“繩子”,也會漸次松動。
從大明宮出來,蘇大為牽起自己的馬,望著不遠處乘上馬車的李義府等人,背后隱隱滲出冷汗。
方才在紫宸殿中,在平靜的表面下,實則充滿了刀光劍影。
李義府方才又發難了,又想挖坑給他。
裴廉是想找人一起背鍋,而李義府,則是滿滿的惡意。
當時誰也不知道,李治會不會因高陽公主的死而震怒,若天子震怒,蘇大為必將首當其沖。
天威難測。
好在李治并沒有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只是將蘇大為塞進大理寺,命其與裴廉一起破案。
危機危機,危險與機遇并存。
過去了,是機遇。
過不去,那便是殺身之禍。
“蘇少卿。”
大理寺卿裴廉大步走向蘇大為,沖他拱招呼。
雖然李治才發出口諭,還沒頒下正式的圣旨任命,但裴廉已經向蘇大為改口。
“方才在殿中,不得已請蘇少卿出手幫忙,你查案的本事,長安人盡皆之,此案,你又是最后接觸過高陽公主的人,于情于理,蘇少卿都應該參與,還請少卿勿怪。”
裴廉對蘇大為的態度十分客氣。
這份客氣,也不知是對蘇大為背后的武媚娘,還是顧忌蘇大為身上的軍方背景,又或是想求蘇大為用心查案。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裴廉這樣放低姿態,蘇大為也不好繼續冷臉,向裴廉抱拳道:“寺卿言重了,都是為了公事。”
“蘇少卿所言極事。”
裴廉眼珠一轉,向蘇大為改口道:“高陽公主的案子,不知少卿準備從何處下手?”
“此案,我與你一樣,才聽說,便被召入宮,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現在這案子經辦是否萬年縣在管?卷宗有沒有送到大理寺?現場仵作是誰?勘察結果如何?”
裴廉張了張嘴,論政治權謀,他水平不低。
可論到此案,他現在真就是兩眼一抹黑。
只好苦笑道:“你問的這些,本官現在還答不上來,待回到大理寺,我再答復你,可好?”
“行,寺卿請先行一步,我隨后就到。”
“好,那我就在大理寺靜候蘇少卿。”
裴廉向蘇大為點點頭,在侍從的攙扶下,登上馬車,漸漸遠去。
蘇大為站在遠處,略思索了片刻。
這案子從目前看來,李治是不查出兇徒,誓不罷休。
李義府和許敬宗等,是靜觀其變,甚至有意推波助瀾,把水攪渾。
裴廉想甩鍋。
各有各的算盤。
高陽公主,一個從被貶的巴州,初回長安的落難公主,在長安無權無勢,又與任何勢力沒有交集,究竟是誰下的手?
目地和意義何在?
蘇大為想不明白。
搖搖頭,翻身上馬,剛要追上裴廉返回大理寺,忽聽有人呼喚自己。
他轉身向來路看去,一眼看到太監王福來,正一路小跑著追趕出來。
“蘇郎君,蘇郎君。”
蘇大為牽馬立于道旁,等著王福來上氣不接下氣的一直跑到身前,看著他在那里喘息,想說一口氣又上不來。
“不用著急,你等氣息喘勻了再說。”
王福來也是老熟人了,當年跟著武媚娘在感業寺出家,轉眼十余年過去。
這位太監如今也是兩鬢斑白。
不過因為跟對了武媚娘,如今權勢不小,等閑的事,也不用他親自出來。
“蘇郎君。”
王福來目光一掃左右,湊近一些,在蘇大為耳邊低聲道:“皇后問蘇帥何時去見她?”
蘇大為略一沉吟:“幫我回武后,高陽公主的案子十分急切,容我先料理公事,待此事忙完,再入宮見她。”
“好,郎君的話,我會帶給皇后。”
王福來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旋即很好的掩飾下來,向著蘇大為又道:“郎君,皇后說,若你現在不愿見她,也休忘了自己的處境。”
“處境?”
“許多事,皇后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了。”
蘇大為向王福來拱手道:“替我告訴阿姊,就說阿彌知道了。”
王福來向著蘇大為微微欠身,后退幾步。
看著蘇大為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從上次的案子,蘇大為被李治打發去長安縣繼續做不良帥后,蘇大為便沒有再入宮單獨求見武媚。
一為避嫌。
二來,上次的事,皆因武媚身邊賀蘭敏之與郭行真而起。
以武媚娘的聰明,又怎會不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蘇大為在用這樣的方式,在告訴媚娘阿姊,他不高興。
武媚娘清楚他的性格,他并不喜歡招惹是非。
特別是別人強加給他的。
這次他忍了,可下一次呢?
若賀蘭敏之和郭行真,還有李義府,還想把他拖進漩渦里,那么,他將不會再忍耐。
實際上,方才李義府開口讓蘇大為同裴廉一起審理高陽公主的案子。
蘇大為的心里,已經動了一抹殺機。
他并非太平之臣,現在的軍功都是一刀一槍換來的。
李義府用的那些手段,他又不是瞎子。
不管是替李治在打壓,還是出于別的理由。
三番兩次來招惹,這已經觸到了蘇大為的逆鱗。
要想遠離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制造麻煩的人給解決掉。
騎在戰馬上,蘇大為的眼中光芒閃動。
心里想到了許多。
方才王福來說的話也很有意思,轉述武媚娘的話,讓蘇大為不要忘記自己的處境。
自己是什么樣的處境?
因為身上鉻著武媚娘一黨的鉻印,所以被李治深深的忌憚與提防?
還是說逆水行舟,自己會有新的危險?
總之,最近的一切,都是些危險的信號。
蘇大為久在軍中,對危機之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在提醒他。
危險,正在向自己逼近。
若還像之前一樣,只怕會被巨浪傾覆。
大明宮地處長安城北郭城外,北靠皇家禁苑、渭水之濱,南接長安城北郭,西接宮城的東北隅。
一條象征龍脈的山原自長安西南部的樊川北走,橫亙六十里,到了這里,恰為“龍首”,因地勢高亢,人稱龍首原。
龍首原本為隋大興城北的三九臨射之地,內有觀德殿,是舉行射禮的地方,唐因襲這一功用。
丹鳳門是大明宮的正門南門,門前是寬達一百七十六米的丹鳳門大街,丹鳳門以北依次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含涼殿、玄武殿等組成的南北中軸線,宮內的其他建筑,也大都沿著這條軸線分布。
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是大明宮三大殿,正殿為含元殿。
宣政殿左右有中書、門下二省,及弘文、弘史二館。
在軸線的東西兩側,各有一條縱街,是在三道橫向宮墻上開邊門貫通形成。
蘇大為從丹鳳門出來,左右是光宅坊和翊善坊。
他要通過來庭坊和永昌坊,從承天門入太極宮。
自從李治搬入大明宮,原本的三省六部的官員和衙門,也開始陸續搬遷。
按規劃,三省將設在太極宮宣政殿附近。
目前,中書省和門下省都大體都搬至大明宮。
只有執掌六部的尚書省,因為下面衙門機構繁多,還未完全搬遷。
其中六部衙門主要就在承天門與嘉德門附近。
蘇大為現在要找的,便是六部。
他原本想是直接去大理寺,甚或去刑部,再不濟也要去萬年縣,詢問高陽公主的案情。
但是方才跟王福來說話以后,改變了主意。
他要找的衙門,乃是尚書省下,六部之兵部。
李治朝的兵部尚書前期是崔敦禮,但此公因為出自博陵崔氏,在李治獨攬大權后,便被撤下。
后來的兵部尚書是任雅相。
任雅相早年曾任燕然都護,隨蘇定方平定突厥沙缽羅可汗,后任兵部尚書。
顯慶四年拜相,加授同中書門下三品。
他在相位僅有兩年,便出任浿江道行軍總管,征討高句麗。
龍朔二年卒于軍中。
李治追贈他為荊州大都督,賜謚號為敬。
在任雅相之后,便是英國公李勣任兵部尚書。
但在李勣征高句麗后,李治以兵部尚書不可一直空懸為由,又改任其他人為兵部尚書。
起先李治想起用名將程名振。
但程名振也在龍朔二年去世。
朝廷追贈右衛大將軍,謚號為“烈”。
李治下一個考慮的人選,是鄭仁泰。
論朝中宿將,還活著的,幾乎沒幾個比鄭仁泰資格更老。
早在李世民晉陽起兵時,鄭仁泰便投靠秦王李世民。
武德年間,奉命鎮守長春宮,參與消滅劉武周、宋金剛、王世充、竇建德的統一戰爭。
武德九年,參與玄武門之變,授游擊將軍、歸政府統軍。
貞觀年間,遷左衛翊一府中郎將,宿衛宮城安全。
外放忠武將軍、勝州道行軍副總管,防備突厥。
參與攻打高句麗,授上柱國、左屯衛大將軍、同安郡公。
永徽四年,授銀青光祿大夫、靈鹽二州都督,駐守西部邊疆。
顯慶二年,入為右武衛大將軍。
帶領薛仁貴討平鐵勒九部,抵御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授涼州都督,接應吐谷渾慕容諾曷缽,防備吐蕃。
李治本來有心調他回朝,執掌兵部。
但西線戰事突然吃緊,朝廷只能命其繼續出任涼州刺史、都督涼甘肅伊瓜沙六州諸軍事。
在龍朔三年,也就是去年。
鄭仁泰薨于官舍,時年六十三,追贈代州都督,謚號為襄,陪葬于昭陵。
一連兩個備用人選,皆沒了。
這讓李治大為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