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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疑點重重

  “敏之,我過去憐你年幼,阿姊獨自撫養你不易,所以處處對你忍讓,但這不是讓你無法無天的理由。”

  武媚娘一甩衣袖,身上寒意大盛:“還不速速退下!”

  賀蘭敏之一愣,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小姨,我…”

  “退下!”

  武媚娘疾言厲色。

  賀蘭敏之杵在當場,臉上陣青陣紅,顯然有些掛不住臉面。

  這些年,他以皇后親族的身份,在長安橫行無忌,縱然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員,見到他也要避讓三分。

  養成了賀蘭敏之桀驁不馴的個性。

  更何況他幼年失父,武順性子又軟,根本無人可以制他。

  武媚娘此前也是一直在包容,直到此刻,突然翻臉,令賀蘭敏之大感不忿。

  明崇儼快步上來,一扯賀蘭敏之衣袖,然后向武媚娘拱手道:“今天是我與敏之唐突了,還請皇后恕罪,我等先告退。”

  說完,下面又踢了賀蘭敏之一腳。

  賀蘭敏之如夢初醒,被他拉著,一步一回頭的向外走。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蘇大為的身上。

  那目光里,流露出滔天恨意。

  蘇大為站在一旁,整個人都不好了。

  賀蘭敏之你丫有病是不是?

  瞪我做甚?

  又不是我和你搶太子,我特么就是出手解個圍,怎么跟看仇人一樣看我?

  怎么說大家也有幾分香火情吧?

  蘇大為當真是想不通,賀蘭敏之為何會如此。

  隨著賀蘭敏之和明崇儼退下,那個道士眼珠一轉,落在蘇大為身上。

  他單手稽禮,向著蘇大為道:“貧道劉處真,不知這位是?”

  “在下蘇大為。”

  蘇大為向他拱了拱手。

  雖然不知這道士是什么來歷,不過看他方才出手,也是有些真本事。

  武媚娘以手扶額,似乎是有些頭痛,又像是有些精力透支的模樣。

  一旁的使女忙上來攙扶住:“皇后。”

  “我沒事,弘兒,道長,你看看弘兒。”

  劉處真走到李弘前,看了看李弘的臉色,又伸手摸了下他的脈象:“太子身體無大礙,方才只是一時受寒,待服了貧道的丹藥,就無事了。”

  說著,他提起腰上的紅漆葫蘆,輕輕晃了晃。

  從葫蘆里又發出那種神秘的龍吟虎嘯之音。

  劉處真輕輕拔開葫蘆木塞,頓時滿場皆聞到撲鼻異香。

  武媚娘在一旁柔聲道:“入冬院中太涼了,是我思慮不周,謝道長賜丹。”

  道士微微一笑,輕輕一抖,從葫蘆里滾出一枚拇指大小的丹藥。

  看著通體赤紅,表面凹凸,并不太圓。

  蘇大為微微皺了皺眉。

  方才這藥在葫蘆里,聞著挺香,但是倒出來后,被風一吹,居然隱隱透出一股腥臭味。

  “道長,這是何丹藥?”

  “此乃貧道所煉藥丹,可延年益壽,補五勞七傷。”

  郭行真將掌心里的丹藥遞到李弘面前:“太子請服藥。”

  李弘非常乖巧的張嘴,蘇大為還想多問,只見郭行真手掌一揚,那枚血丹一下子投入太子口中。

  太子面上微有些痛楚,旋即喉結蠕動,將丹藥吞了下去。

  蘇大為在一旁欲言又止。

  “弘兒,你感覺怎么樣?”

  武媚娘上來,關切的問。

  李弘撫了撫胸口,向正拈須微笑的郭行真道:“道長的藥真神奇,一吞下去,就覺得肚腹暖熱,通體舒泰,兒臣居然微微有些出汗了。”

  說著,他又試著吸了吸,歡喜的道:“胸腑也沒那么痛了,多謝道長。”

  郭行真輕拈長須,含笑頷首:“為太子調理身體,乃是貧道份內之事,可惜現在藥材稀缺,暫時只能煉制普通的藥丹,若是能湊齊貧道需要的那些物事,便是令太子身體沉疴斷根,也非難事。”

  “辛苦道長了。”

  武媚娘拉著李弘,向郭行真微微頷首:“宮中一定會盡快收集道長煉丹所需的事物。”

  “道長,在下有一言相問。”

  蘇大為一直在旁邊看著,直到此時再也忍不住,開口道:“道長所煉丹藥固然神奇,不知主藥為何物?還有太子身體,究竟是何疾?”

  眼前這郭行真,固然有些本事。

  但是對道人所煉的丹,蘇大為抱著懷疑。

  難不成大唐的術士所煉丹藥,能治好肺結核?

  跟我鬧呢。

  煉丹炸了丹爐,或者鉛毒把人吃死的倒是有不少。

  千百年來,不知多少皇帝迷信方士和道士所煉的丹藥,想求長生,最后只是死得更快。

  就連太宗,在病重時,也是聽信了王玄策從天竺帶回的胡僧忽悠,吃胡僧所獻丹藥,最后龍體反受大損。

  郭行真輕拈長須,轉頭向蘇大為微微一笑。

  笑容里透出幾分譏諷:“這位蘇郎君,不知是何身份?看你也有異人的手段,而且頗為高明,難道不知丹方乃各派秘傳,怎可輕易示人?”

  說話的同時,他的眼角余光掃過武媚娘和李弘面上,見他們沒出言反對,心中微微冷笑。

  “至于你問太子的身體,宮中醫官早就看過,說是癭癆,不過以貧道來看,大謬也。”

  “愿聞其詳。”

  “太子身體之癥,乃是胎中帶來,有一股陰寒脈氣,貧道的丹藥最是中正平和,陽氣為沖,可將太子脈中陰寒煉化,只是煉丹所需的事物頗為繁復,如今丹藥還未大成,所以未竟全功。

  待物事湊齊,天時地利齊備,貧道開爐煉丹,自然可令太子身體康泰,沉疴盡去。”

  蘇大為還沒說話,李弘和武媚娘卻是大喜。

  李弘向道長抱拳鞠躬,聲音微帶哽咽道:“我自幼體弱,一直令父皇和母后擔憂,若道長能醫好我的身體,我也能在父皇母后身前盡孝,免去他們為我心焦。

  若果能如此,弘,愿結草銜環,以報道長。”

  武媚娘手撫李弘的背,眼中隱帶霧氣,向著郭行真道:“一切全靠道長了。”

  “好說,此乃貧道與太子命定的緣法,皇后請放心。”

  他居然就撫著長須,生生受了太子李弘和武媚娘禮敬。

  這副大喇喇的模樣,令蘇大為在一旁看得呆住。

  好個道士,好一張利嘴。

  若是年輕個幾歲,蘇大為說不準會據理力爭,扒一扒這道士的皮。

  但是現在,他看看李弘和武媚,看看在一旁的李賢和安定思他們,還有周圍如王福來等太監宮人。

  心知事不可為。

  這道士手段高明,所有人都對他深信不疑。

  自己就算要疑,也要有證據。

  蘇大為心里,絕不相信煉丹藥能治好太子的肺癆。

  除非自己上一世歷史書上說太子得的“肺結核”是錯的。

  真相到底如何,之后他會一一查出。

  心中想著,眼里不由露出一絲殺氣。

  他乃是在百濟戰場,與百倭叛軍連番血戰。

  跨海平了倭國九州。

  又參與大唐對高句麗的滅國之戰。

  一戰滅八萬高句麗軍。

  毫不客氣的說,現在的蘇大為,早已是大唐年一代名將。

  經歷尸山血海,殺氣之盛,如磨勵光亮的寶刃。

  只是這殺氣,他一直刻意收著。

  他的精氣神,如刀鞘,將一切血氣殺意,收藏其中。

  這一瞬間,隨著他心念一變,只是稍稍一個念頭。

  氣質立時改變。

  那道士原本背對著蘇大為,正與武媚娘、李弘侃侃而談。

  突然間,若有感應。

  猛一回頭,雙眼與蘇大為的眼睛對視。

  雙方同時一震。

  郭行真仿佛從蘇大為的眼中,看到雄渾的戰場,大漠,大海。

  千軍萬馬,金戈鐵馬。

  尸山血海。

  萬千頭顱。

  而蘇大為從對方眼中,看到廣袤而陰冷的洞府,看到白骨累累的尸觀,看到陰森可怕的青色丹爐。

  看到無數骨槌為柴,被投入爐中。

  經青白火焰一卷,萬千怨魂慘號,灰飛煙滅。

  好個妖道!

  蘇大為只覺頭皮一炸,瞳孔猛地收縮如針。

  就在此刻,郭行真面色大變,猙獰如同厲鬼。

  同時手掐劍決,口里疾喝一聲:“呔!”

  背上的木劍劇烈抖動,唰的一聲,拔鞘而出。

  化作一抹青白光焰,疾射蘇大為。

  “保護太子和皇后!”

  “小心!”

  旁邊的宮人和太監們,哪里見過這般陣仗,嚇得疾聲大呼。

  花園道旁的執金吾們聽得喊聲,立刻涌了過來。

  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郭行真的飛劍快。

  空氣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厲嘯。

  蘇大為入宮,身上的武器自是交給宮禁,百忙中吞胸吸腹,足踩七星。

  背脊龍骨,如大蟒般翻轉。

  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靈巧,猛地一閃。

  青光貼面而過,臉頰辣辣生疼。

  那道劍光,筆直沒入遠入灌木,消失不見。

  武媚娘將李弘護在身后,在此時,她身為后宮之主,母儀天下的威嚴,終于出現。

  不再是在李治面前唯唯諾諾的女子。

  不再是在眾人面前溫柔無害的皇后。

  而是鳳眸圓睜,玉靨籠霜,渾身寒氣大盛,如同發怒雌虎般的武則天。

  “道長!今天若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哪怕你能替弘兒治病,本宮也絕不饒你。”

  治病歸治病。

  但在宮中妄動兵刀,此乃不赦之罪。

  等同謀逆!

  因為這道士背的是把木劍,又有李治和武媚特許,宮禁便沒有收他這件法器。

  但此時看來,法器,亦是殺人器。

  也能殺人。

  “皇后恕罪,貧道非想出手傷人,只是…”

  道士單手稽禮,一臉誠懇的道:“方才貧道突然察覺一股妖魅之氣,怕是有妖物傷人,所以出手誅之,還望皇后詳察。”

  “妖物?”

  武媚娘如護崽的母雞般,將驚魂未定的李弘、安定思公主和李賢等一幫孩子護在身后。

  她張開雙袖,如豐滿的羽翼。

  臉上流露出狐疑之色:“是何樣的妖物?”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蘇大為的臉上。

  剛才郭行真的法劍,明明是向著蘇大為襲去。

  難道說,這妖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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