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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血債血償

  見蘇大為沉默不語,金法敏陪著笑臉繼續道:“說真的,沒想到時隔多年,居然能在三韓之地見到蘇帥,猶記當年曾邀請蘇帥來新羅一會,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現在大唐就是新羅唯一的救星。

  身負大唐皇帝之命,前來新羅的蘇大為,自然就是金法敏唯一的救命稻草。

  金法敏平日里也是一呼百應的新羅王子,此時在蘇大為面前,卻不得不小心伺候著,想著憑過去幾面之緣拉近關系。

  但好像這招不怎么靈光。

  見蘇大為始終面沉如水。

  金法敏內心焦急,額頭上滲出冷汗。

  他并非是少智之人,可是破國的大禍就在眼前,心中方寸已亂,才會如此進退失踞。

  “咳咳。”

  站在金法敏身后的數名侍衛中,一人小聲咳嗽了一下。

  金法敏驀地一驚,他深吸了口氣,向蘇大為拱手道:“蘇帥,敘舊之話咱們稍后再聊,此次蘇帥既負天可汗之命,垂臨敝國,不知有何示下?”

  既然拉關系沒用,蘇大為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那就先公事公辦吧。

  先探探蘇大為的口風。

  大唐皇帝李治派他來,總不會是做個泥塑菩薩的。

  場面一時沉靜下來。

  蘇大為依舊不語,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金法敏吞咽了一口唾沫,目光有些茫然的從蘇大為身上,瞥到他身后的隨從人員身上。

  首先,是一個面貌相當俊秀的少年郎。

  他的膚色微微暗沉,但難掩一雙眼睛鐘靈玉秀,仿佛天地間的靈氣,都集中在他一雙眸子上。

  顧盼多情。

  晶瑩而清澈,如同大同江水。

  見到這雙眸子,金法敏腦中一時空白,只有一句話顛來倒去:愿為江水,與君相逢。

  這是怎樣一雙眼睛啊,仿佛能透入人的靈魂。

  金法敏為這雙眼睛所吸引,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這人,分明是女扮男裝。

  大概,是為了路上不引人注目吧。

  在這假少年的肩膀上,還蹲著一只小小的白猴,模樣有些怪異。

  金法敏的目光再移往下一個,發現是一個相貌平凡,甚至略有些拘謹的年輕人。

  他腰掛橫刀,背上背著長弓,右手拇指上有一枚鹿骨扳指,顯然是長臂善射之人。

  金法敏的視線,再落到第三人頭上。

  這是個中年漢子。

  面上一團和氣,下巴微留短須。

  他的唇角微揚,給人未語先笑之感,但是他的眼睛,卻透著幾分堅毅,應該是個心志堅定之人。

  隨從就這么三人,再也讀不出多余的信息了。

  金法敏有些無助的看向蘇大為,試探著問:“蘇帥…”

  蘇大為自然不會是單獨來的。

  他此來三韓,一要查出殺害李大勇的仇人,親手替李大勇報仇。

  另一件緊要事,便是重組在三韓之地的情報網。

  此刻,蘇定方應該已經率領唐軍在趕往百濟的路上。

  算算時間,最多兩個月,唐軍必至。

  也就意味著,蘇大為必須在唐軍到來之前,將這一切任務完成。

  時間,以兩個月為限。

  這次跟著蘇大為來的,有不良人中的南九郎,還有公交署周良。

  他二人,一個是不良人中的好手,一個曾為不良人,經營公交署后,也兼著替都察寺外圍收集情報工作。

  本來蘇大為是不想帶著周良的。

  但周良得知蘇大為要為恩人報仇,去千里之外的異國,沉默了一夜后,主動提出一同前往。

  用他的話來說,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娃都有了,家里婆娘管著不操心,不如跟著阿彌掙一份功名。

  說實話,他在公交署的俸祿足夠養老了。

  之所以如此說,大半原因,還是擔心蘇大為。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兩家人的情分,說是吻頸之交也不為過。

  除去周良,另一個堅持要跟來的,自然是聶蘇。

  有了上次征西突厥和吐蕃的經歷,蘇大為也不好拒絕她。

  萬一前面拒絕,后面她自己跑出來,麻煩更大。

  好在聶蘇的實力不在蘇大為之下,只要她乖乖聽從安排,倒也是一個極佳的助力。

  都察寺里周大龍本來也說要來,但卻被蘇大為勸住了,都察寺若無周大龍坐鎮,只怕等自己回長安,又是一副爛攤子需要收拾。

  而且長安是無數敵國窺視的大唐國都,情報戰場上壓力極大。

  所以這次反倒是一個也沒帶出來。

  在金法敏手足無措之時,蘇大為終于開口了:“金王子無須慌張,我此來,第一任務是…報仇。”

  報仇,還是報仇。

  蘇大為雙眼血紅的盯在金法敏的眼睛上,緩緩的道:“上國有上國的風骨,國威,不容挑釁。”

  “蘇帥,你這話…我不太懂。”

  金法敏喉結咽去了一下,卻是干干的,不見一絲唾沫。

  “昔年大唐王玄策出使天竺,適逢天竺戒日王死去,權臣當道,竟然派兵伏擊使團,王玄策僅以身免。”

  蘇大為微瞇著雙眼,頗為玩味的道:“使團,猶如國體,殺使,便是侮辱大唐。

  是以,王玄策發檄文,借千二百吐蕃兵,借七千尼婆羅兵,揮軍向天竺復仇。

  十戰十勝,半個月內,滅中天竺。

  此事,你應該聽過。”

  “聽,聽過。”

  金法敏面如土色,一臉驚惶的看向蘇大為。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新羅有什么對大唐不敬的地方嗎?

  還是大唐要和百濟一起滅新羅?

  所以說人最怕的不是無腦,而是心態崩盤。

  一但心態崩了,任你多少聰明才智,也是無用功。

  所以自古中原稱: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不是沒有情緒,是人都會有應激反應。

  然而能控制住的,能克制不慌亂的,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就可以為上將軍。

  只有這種人,才有強到變態的心理素質,去面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金法敏,顯然不屬于這一類人。

  他聰明多智,曾數次出使大唐長安,可終究還沒到“上將軍”的境界。

  原本就因為近乎滅國,而心態坍塌。

  此時被蘇大為一嚇,幾乎當場嚇尿了。

  “不知上國天使,有何…何以教我,若,若小國有,有什么不周之處,愿向上國天使,賠賠罪。”

  一緊張,連話都結巴了。

  蘇大為沖他微微搖頭:“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李大勇是怎么死的?”

  “啊!”

  金法敏頓時愣住。

  他猜了許多,但就是沒猜到,蘇大為居然會是為這件事而來。

  李大勇是大唐留在半島的官員,相當于后世的外交官,并沒有何特別之處。

  為人也一直低調。

  現在新羅一日三驚,都快被百濟和高句麗聯手滅國了,死了一個大唐官員雖然令他們震驚,可實在沒太多精力關注。

  也就是向大唐通傳了此事。

  新羅人是真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因為,李大勇是在百濟出的事。

  大唐要怪,那也應該是怪百濟才對。

  但這蘇大為,千里迢迢來到半島,不說如何對付高句麗、百濟,如何與新羅聯手,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問李大勇。

  莫非…

  金法敏心中頓時雪亮。

  他明白了李大勇的另一層身份。

  自古,所謂的使臣,外交官員,便有另一層身份。

  細作。

  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做任何事。

  只要能對自己的母國有利。

  昔年班超出使西域,一言不合就翻墻把北匈奴人的使團給宰了。

  逼著鄯善王不得不投向漢朝。

  而此前大唐的王玄策,也是同一故事。

  使團,就是要干這些活。

  刺探情報,暗殺敵國要員,甚至是發動兵變,只要有利于本國,一切皆可便宜行事。

  之前,金法敏并沒有往這方面想。

  一是因為李大勇主要的活動范圍是在百濟境內,偶有需要,才會派人與新羅聯系,傳遞大唐皇帝的詔令。

  二是對新羅王子來說,要操心的事千頭萬緒,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要被滅國。

  哪有精力關注于大唐派往百濟的一個官員。

  “蘇帥,這個…非是我不肯幫你,而是,李大勇是在百濟出的事,你不知道,那個百濟妖異的狠,國中有妖僧道琛,又有妖人鬼室福信,而且他們與倭國往來密切,倭國慣于暗殺之事,或許…”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

  蘇大為冷冷的打斷他道:“新羅的細作手都能伸到長安了,對鄰國百濟之事卻一無所知?你自己信嗎?”

  金法敏一個激靈,冷汗瞬時就下來了。

  “蘇帥,我沒有,我們沒…”

  “新羅國仙金庾信,執掌花郎,苩春彥,是金庾信的弟子。”

  點到為止,別的就不用多說了。

  新羅的花郎制度最早能追到中原的三國時期。

  花郎是新羅貴族青少年團體組織,灌輸的是忠君思想。

  可以說是新羅版的千牛衛。

  在內,他們是負責保護新羅王的重要武裝力量。

  在外,他們身負刺探和暗殺等多種任務。

  而苩春彥做為金庾信的弟子,此前一直在長安活動,曾多次參與百濟、高句麗、倭國的間諜行動。

  金法敏的臉色,瞬時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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