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娘子一向可好?”
蘇大為向著武順微笑拱手:“才回長安沒多久,諸事煩忙,不然早就抽空去見武家娘子了。”
崔三郎在一旁瞪著眼睛,心里只想說一個字:呸!
武家娘子的身份是你想見就見的嗎?
“你見到媚娘了嗎?”
“半月前入宮見陛下時,也見了媚娘阿姊,不過最近忙就再也沒去宮里了。”
“咯咯咯”武順用長袖掩口輕笑,緊跟著她的兩名侍女恭敬的站在身后,幫她牽著裙角。
唐時普通民婦是不可能穿長裙的,能穿這種拖曳到地的長裙,是貴婦的證明。
“看來你沒騙我,是真的忙,那我便不怪你了。”
武順眼波流轉,這時才轉頭向崔三郎:“剛才發生了何事?”
崔三郎仿佛被人從后面用鞭子抽了一記,身子一抖,幾步躥上來賠著笑臉道:“一點…一點誤會,武家娘子,和他同來的人,以前是鯨油燈鋪子的…”
“瞎了你的狗眼了,這位蘇帥,乃長安縣不良帥,是我的朋友。”
她說一句,崔三郎便點一下頭。
“以后他來,你可不許再給人使臉色,不然我可不依。”
“是是,武家娘子,您請放心,就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招惹您的朋友啊!”
崔三郎搓著雙手,站起身,伸手在自己嘴邊做勢虛打了幾下:“瞧我這沒眼力的,能跟武家娘子做朋友的,那也一定是當朝貴人,嘿嘿,小人真是有眼無珠。”
“知道就好。”
武順白了他一眼。
眼神里,自有萬種風情,崔三郎差點連魂都被勾走了,頓覺骨頭輕了二兩。
本來想借機摸摸蘇大為的底,一時全忘了干凈。
武順這時重新轉向蘇大為,叮囑道:“我還有事,一會要入宮,今天先不跟你敘話了,你得空的時候,可以來我家,對了,我家宅子改了,在…”
“一定,敏之最近還好嗎?”
提起賀蘭敏之,武順眼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波動,嘴角微翹道:“難得你掛念,敏之也時常提起你,你有空去我府上看看他。”
“好。”
見蘇大為答應下來,武順跟他又閑話了幾句,這才告辭離去。
看著香風漸遠,現場除了高大龍和小桑這兩個詭異的異類,所有男人,都露出一副色魂與授的神情。
蘇大為也遠望著武順的背影,他倒被有被迷住,只是覺得武順現在有些變化,出乎他的意料。
“這位蘇…蘇郎君,先前是小人不對,既然你是武家娘子的朋友,這便揭過吧。”
崔三郎向他抱拳道:“有空再來敝店的話,讓人知會一聲,在下請各位喝茶,生意不成,也可以做朋友。”
他這番話說得頗有禮節,多半還是受了方才武順的影響。
蘇大為向他點點頭,沒說話,沖高大龍遞了個眼色,三人轉身離開。
只留下崔三郎帶著一幫手下,站在店門前遠遠望著。
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個店,有武家一份,主要是武順出面。”
高大龍斟酌著用詞道:“我也懷疑她是被人利用,推出來做臺面的,不過看崔三郎他們,對武順又極為恭敬。”
“崔三郎與崔六郎是兄弟?”
“都是清河崔氏,是不是一房的不好說。”
說到這里,高大龍左右看了看,向蘇大為咧齒一笑:“話說回來,消息是崔六郎手下最先查到,他查到這家店后,就打算放棄,未必不是因為崔三郎。”
停了一停,他接著道:“只不過后來周揚知道此案,接手了卷宗開始調查,逼得崔六郎不得不表明姿態,繼續裝做查下去。”
“裝做?”蘇大為敏感的抓住一個關鍵詞。
“就是裝的。”
高大龍嗤之以鼻:“這之后他的案子沒有任何進展,還有…”
他的表情閃過一線玩味:“先前在倭正營門前攔你的那兩人,我細細想來,說不定是崔六郎的人。”
“他想嫁禍給周揚,讓我誤以為是周揚在針對我?”
“我沒證據,你可以自己去查。”高大龍兩手一攤。
“算了,這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蘇大為搖頭:“我的時間何其寶貴,懶得浪費在這些瑣碎小事上,不管他們誰想動什么心思,在我面前,都是無用功。”
“這是自然。”
高大龍跟著他一邊走,一邊道:“接下來你想怎么查?”
“先確定崔三郎與崔六郎的關系,確定崔三郎是否知道倭正營在查這個案子,再拚湊其它證據。”
蘇大為一時也沒別的好想法,只能從已知的東西入手。
“對了,那個蛇頭被殺的現場還在嗎?”
“現場?”
“就是他死時的場景,有沒有被動過?”
“那倒沒有,被封存了。”
“那便好。”
蘇大為點頭道:“明天找個時間帶我去看看。”
“成。”
此時天色已晚,日頭西沉。
夜暮降臨。
聽頭長安街上數通鼓響,報時的聲音在各坊之間,此起彼伏。
蘇大為與高大龍約好時間,各自回家。
再晚了就要霄禁了,雖然蘇大為有腰牌,卻也覺得麻煩。
走過永安坊,才到自家巷口,忽見巷口停著一輛馬車。
蘇大為心中一動,仔細看了一眼,并不是宮中的馬車。
心下稍安。
繼續往前走,看到馬車上的徽章,這才認出來,不是皇宮,不是武媚娘。
而是李家的。
丹陽郡公的李。
馬車旁站著駕車的馭者,遙遙向蘇大為叉手行禮。
蘇大為點點頭,加快腳步推開自家大門,遠遠看到一名熟悉的李家仆人站在院中,周良正在一旁做陪。
“二哥。”
蘇大為揚聲道。
周良轉頭看到是他,笑道:“可回來了,這位是丹陽郡公府上的,說是有事找你。”
“出了何事?和李四哥有關嗎?”
蘇大為心中略有猜想。
李家仆人忙上來向蘇大為行禮道:“蘇郎君,我家郡公讓我來告訴你一聲,李四公子明晨離開。”
“哦,要走了。”
蘇大為心下略有些怪異。
上次李大勇離開時,李客師并沒有專門派人來通知自己。
這次怎么…
“我們家四公子,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所以…”
仆人從懷里取出一物,雙手奉于蘇大為面前。
蘇大為這才明白,原來是受了李大勇所托,所以特地來這一趟…
低頭接過那件東西,蘇大為放在眼前低頭看去,卻發現是一個精巧的木雕。
“此物是四公子親手所制。”
“四哥有心了,倒不知道他有這門手藝。”
蘇大為心中微有所感,手指撫摸著木雕的面孔,突有些訝異,舉起木雕湊到近前細看。
只見雕刻的是一個青年男子,雙手握著橫刀,向前劈斬狀。
男子長發飛揚,雙目怒視前方,雙臂肌肉卉漲。
一種樸實雄渾的質感,透過骨肉、衣飾、眼神,皮膚紋理這些細節透出來。
整個木雕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拚盡全力的力量感。
“四公子說,這是初見蘇郎君時的情境,他對那一幕印象深刻,所以親手雕琢,送予蘇郎。
愿蘇郎不忘初心,不負手中之劍。”
“四哥他…真這么說?”
蘇大為手握木雕,透過這件小東西,上面的溫度,令他奇異的像是與李大勇的手握在一起。
這上面的余溫,像是隨著李大勇一筆一刀,一點點的注入其中。
令這木雕擁有生命,擁有力量。
蘇大為恍惚記起,當年若不是李大勇,自己還只是個穿越重生,低調蟄伏的莽少年。
縱然力氣比常人大,身附騰根之瞳,卻也不得其門而入。
幸虧后來遇見了李大勇。
大勇為人雖然嚴毅,看起來冰冷不近人情,卻因為自己手里破邪弩和破邪刀,識得自己是蘇三郎之子。
由此起了憐才之意,引自己拜在李客師門下。
短短數月修行,一腳踏入異人世界。
這才有了廣闊天地。
若無四哥,哪有自己今天?
手指撫著木雕,他突然抬頭向李家仆人問:“四哥什么時候離開?”
“呃,寅時。”
現在是酉時,距離寅時還有五個時辰。
加上長安宵禁,又是夜里,騎馬都趕不及。
蘇大為拍了拍周良的肩膀,大步向院中馬廄的方向奔去。
“阿彌,你做什么?”
周良在后方大喊。
聽到動靜的聶蘇帶著黑三郎從院子里奔了出來:“阿兄。”
“我去送送四哥,晚膳不用等我。”
“哎!”
李府仆人站在院中,看著奔跑如飛的蘇大為,眼眶一熱,喃喃道:“郡公沒有看錯人。”
長安霄禁,這個時候想要騎馬出城不是小事。
虧得蘇大為有腰牌,門禁又是識得的,向上通傳,得到宮里的回話后,這才敢放行。
如此一來,又耽擱了一個多時辰。
一出城,蘇大為雙腿一夾,伸手拍了拍龍子的馬臀,大聲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龍子,今日到你表現的時候了,還有三個半時辰,快跑,去昆明池!”
身下的龍子似能聽懂他的話,人立而起,仰天長嘶一聲。
下一刻,四蹄奔出,迅捷如電。
騎在龍子背上,蘇大為只覺得如騰云駕霧般。
夜風呼嘯,龍子在曠野間奔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