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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義商

  “老天保佑。”

  蘇大為心中暗自禱告,心想憑自己的身手,這翼裝怎么也能當個降落傘什么的。

  只要不是運氣背到一頭撞山上,定能活下來。

  “小蘇,文生,李郎,你們跟上。”

  活動一下手腳,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兩眼一閉,從石臺縱身一躍。

  不敢看下面,那種可怕的失重感。

  山風猛地呼嘯。

  一股巨力從下往上將蘇大為的身體托住。

  能成!

  他張開雙眼,大喜。

  感受著氣流的方向,細微的調整自己的姿態,順著山風,向前飛掠。

  匆忙中,看到聶蘇已經跟在自己身后。

  猴頭抓著聶蘇飛舞的長發,嚇得吱吱亂叫。

  再往后,是咬牙切齒的李博。

  他的雙眼赤紅,就像是押上一切的賭徒。

  這跳下懸崖,要么生,要么死,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最后跳下來的是安文生。

  他的身形被山風吹得晃晃悠悠,讓人替他捏了把汗。

  然而終究還是穩定住了身形。

  經過最初的慌亂后,四人都穩定住了身形,穿過云空,向著下方飛掠而去。

  雪山上,那些吐蕃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飛行的四人,有人忍不住跪下。

  繼爾是成片的人跪下,磕頭禱告,大聲懺悔。

  地面上,吐蕃大相祿東贊看著從頭頂上方飛過的四個人影,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蘇大為眼看著將神女神和吐蕃軍拋在身后,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想要大笑兩聲。

  可惜一張口,便是狂風猛地灌入。

  弄得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方知做人不可太過得意。

  忙端正心態,收起玩笑之心,回頭看了一眼聶蘇,看著她掌握得比自己似乎還輕松,不由有些郁悶。

  人和人真的是沒法比,小蘇身上就有這種天賦,許多事她不學就會,如果學起來,常常比蘇大為更快掌握。

  羨慕不來。

  “阿兄小心!”

  聶蘇突然喊出來。

  她用的是胎息之術,反倒不會像蘇大為這樣,因開口說話而亂了呼吸。

  蘇大為下意識抬頭看向前方。

  眼前,是兩座冰山的夾縫,看著寬不過數尺,稍有不慎,只怕會一頭撞上去,摔個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在右側冰壁上,明顯有一團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事。

  想必正是之前撞山的緊那羅。

  距離看著雖遠,其實瞬息便至。

  蘇大為顧不上身后諸人,緊急調整姿態,以自己在地面輕身之術的經驗,收斂身形,肩頭一側,在空中變向,以側身姿勢,如箭般從兩山之間夾縫穿過。

  等射出很遠,他才調整好身形,恢復正常滑翔。

  再回頭看去,聶蘇也安然過了那道夾壁。

  緊接著是安文生。

  不見了李博。

  蘇大為面色一變,目光看向安文生,只見安文生搖了搖頭。

  蘇大為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出事了。

  李博畢竟是普通人,也沒有飛行經驗,遇到突發狀況應變不及。

  十有八九已經…

  該死,這要如和跟李客他們交代。

  就在蘇大為心中沉重時,忽然聽到聶蘇的喊聲,他回頭看去,一眼看到李博從另一個方向飛了出來。

  原來李博眼前蘇大為和聶蘇穿過去,心知自己無法從這種狹窄地勢穿過,剛好有一陣氣流。

  他臨機一動,借著氣流偏離了直線,然后又借著一股風力繞過山崖,追了上來。

  好家伙,真有你的。

  蘇大為忍住想爆笑的心情,專注于眼前,看著地面越來越近,看著起伏延綿的雪域。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后世那些玩翼裝飛行的是怎么落地的?

  好像…

  有降落傘?

  尼瑪!

  這是他腦中最后一個念頭。

  看著越來越近的雪地,他慘叫一聲,蜷起身體,抱住雙膝,數息之后,只聽“嘭”的一聲巨響。

  蘇大為一頭撞中雪面,身體如球般彈起。

  伴隨著掀起巨大的雪浪,一路向前滾動。

  玩脫了!

  數日后,在距離巴顏喀拉山百里的一支商隊里,騎在馬上的蘇大為,摸了摸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的臉。

  “還好沒破相。”

  他喃喃自語。

  “阿兄,你的臉…噗。”

  聶蘇騎馬在他身邊一側,看著蘇大為腫脹的臉,好似包子一般,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沒大沒小…第一次飛,能平安落地就不錯了。”

  蘇大為一回身,瞪著后方,正蜷縮在駱駝上打盹的安文生道:“你看你安大兄,我這臉要是饅頭,他的臉就是胡麻餅。”

  “噗,哈哈”

  聶蘇再也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驚醒了安文生。

  他張開睡眼惺忪的雙目,茫然的左右看了看,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了蘇大為口中的笑料。

  沒法子,幸福這種東西,是要通過比較才能得出來的。

  看看自己摔腫的臉,再看看聶蘇如花似玉的面龐,沒有一絲瑕疵,蘇大為頓時顏面盡失。

  好在看看駱駝上的安文生。

  安大傻這次栽了。

  是真的栽了。

  最后落地時反應不及,居然是臉著地。

  好懸沒把脖子摔斷,但那張臉,當真是星星點點,全是傷口,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不過和李博比起來,安文生這傷又不算什么。

  李博更慘,落地姿勢調整不及,摔下去就起不來了。

  全身多處骨折。

  現在還躺在馬車里。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命保住了。

  人活著,比什么都強。

  活著,傷總能養好。

  現在李客和他家娘子,都在馬車上陪著他。

  而這支商隊,是張通的。

  落地后,稍微恢復了行動能力,蘇大為和聶蘇背著李博,向外撤離。

  原本想著等把李博安置下來,再回頭去打探張通和駱賓王的下落,豈料在半路上倒是先遇到了一支部落,帶來了張通的消息。

  那日吐蕃兵至,張通頗有眼力,及時躲藏,索性沒有被吐蕃兵抓到。

  之后又不知如何打點,從吐蕃人眼皮底下溜走。

  附近有幾個部落,是他過去做生意打過交道的,部落俟斤與張通都是“朋友”。

  所以這幾日都在替張通打探消息。

  接到蘇大為等人后,張通大喜,趕緊聯系上自己手下商隊,組織起駱駝和馬,不慌不忙的走向河西商道。

  這一路,他都是幾十年經商走熟了的,當真是閉著眼睛都能走。

  吐蕃人也不知是被蘇大為射殺了論欽陵,還是被那日蘇大為他們從天飛降給嚇住了,居然偃旗息鼓,再無動靜。

  又過了月余,張通的商隊,終于帶著蘇大為他們,順利翻過山脈,回到河西走廊。

  而到這了里,各人將有不同的去處。

  蘇大為和聶蘇、安文生,已經離開長安許久,蘇大為從永徽六年隨程知節出征,現在已經是顯圣二年。

  大唐長安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武則天被立為皇后。

  長孫無忌失勢被逐出朝廷。

  李治掌握權柄。

  有太多的變化。

  這是一個完全洗去了太宗貞觀舊俗的嶄新朝堂。

  一個即將邁入巔峰的強大帝國。

  “張郎,真的不隨我們回長安嗎?”

  騎在馬上,蘇大為向張通殷切邀請道:“若回長安,別的不敢說,但是生意方面,張郎放心,我手上有的是關系,定會讓你賺得盆滿缽滿。”

  張通騎在馬上向蘇大為抱拳笑道:“多謝蘇郎美意,不過我這商隊得先去趟西域,還要去四鎮轉轉,那邊唐軍剛剛打敗突厥人,正是百廢待興,我這生意也是大有可為。”

  停了一停,他接著道:“西域是我起家的根基,不得不重視,等我把這邊生意做了,再跑一趟長安,到時少不得要打擾蘇郎。”

  聽他這么說,蘇大為臉上笑容便多了幾分。

  這次吐蕃之行,全賴張通居中支持,否則也不會如此順利。

  欠了人情,不還心里總過意不去。

  聽到張通說愿意去長安,蘇大為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我便與張郎約好了,來長安定要找我,你到西市,或者長安縣衙門,報我名字都可,或者可以直接上我家,我家在…

  對了,若是實在找不到,你可以問金吾衛,有個叫尉遲寶琳的,是我兄弟,找到他,便能找到我了。”

  聽蘇大為如此說,張通面上閃過訝色。

  “尉遲寶琳,莫非是…蔥嶺道行軍大總管程知節家小郎君,哎呦,沒想到蘇郎還有這等關系。”

  “哈哈,我說過,你要到長安,我保你生意賺大錢。”

  蘇大為哈哈大笑,與張通相互把住手臂。

  張通點頭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我要去的話,可能把我閨女女婿都帶上。”

  “都帶都帶,我家地方大,都來都沒問題。”

  兩人體己的話說完,蘇大為目光轉向騎馬立在一旁,稍顯沉默的駱賓王:“駱郎真的不隨我回長安嗎?若想謀個一官半職,蘇某倒還認識些人,可以為駱郎舉薦。”

  “多謝蘇郎厚愛,不過親眼見到,聽到你的經歷,我倒有個大膽的想法,想前去一試。”

  “哦?不知…”

  “我想去西域從軍,以一個大唐軍人的身份,見一見這邊關風月。”

  駱賓王說著,舉起一個酒袋拋給蘇大為,兩人哈哈一笑,以酒告別。

  “好了,就到這里吧,大家各有去處,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安文生拍了拍馬道。

  后方不遠的馬車,車簾掀開,露出李博略微蒼白的臉。

  他此次于蘇大為有恩情,蘇大為一口答應帶他們一家回長安。

  再說還要教授李客武藝,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張通和駱賓王在馬上向安文生和蘇大為鄭重抱拳,然后撥轉馬頭。

  商隊里車馬轆轆,向西遠去。

  遠處,天邊落日渾圓。

  蘇大為不禁吟道:“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

  “恁地這么多感概。”

  安文生對他時不時爆一句詩才,已經見怪不怪了。

  拉了拉疆繩道:“我們也走吧,回長安還有很遠的路。”

  “嗯。”

  蘇大為立在馬上,看著張通他們馬隊的背影,心頭有些悵然。

  “文生,你說,這條河西走廊上,向張郎君他們這樣的商人有多少?”

  “數之不盡。”

  安文生笑道:“他們連通東西,是我大唐的血脈,將我大唐的文化,絲綢、瓷器、茶葉等等,輸向西方,也從西方諸國,帶回許多新奇的事物。”

  “但是張大兄卻不貪財。”

  蘇大為嘆道:“我說帶他回長安發財,他都不貪。”

  “哈哈,或許,他就是我大唐的義商吧。”

  “義商?”

  蘇大為嘴里反復咀嚼著這個詞,揚首笑道:“你說得對,等下次在長安與張大兄重逢,我定要好好宴請他這位大唐義商!”

  馬鞭揚起,在空中甩出一記鞭花。

  車隊向著大唐方向踽踽而行。

  長安,家,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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