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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從木昆部的營中悄然潛出時,蘇大為知道,自己的目標已經完成了一半。

  說服咥運只是第一步。

  如何利用咥運這個人,來精確執行唐軍的戰略意圖,達到一戰滅西突厥的目標,還需要后續的努力。

  他就像是一個高明的外科大夫,現在找到了一把合適的刀。

  但這刀,如何能精準的刺入西突厥的心臟,大有講究。

  而且還得提防咥運這個人起別的心思。

  聰明人容易說服,因為多思多慮,這類人多半沒有頑固到底的決心。

  可也正因為心眼太活,一但風向不對,又很容易起別樣的心思。

  要保證咥運按自己的要求,乖乖配合,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強大。

  充分展示唐軍的強大,強大到咥運生不出任何與之對抗的念頭。

  讓他明白西突厥與大唐的差距,再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

  “阿彌!”

  黑暗的草原中,忽然有一騎向蘇大為的方向馳來。

  但是蘇大為并不慌張,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光,目光這才落在來者身上。

  是安文生。

  他騎著一匹棗紅色的戰馬,神色顯得略有些擔心,在見到蘇大為的一刻,安文生臉上繃緊的表情緩和下來,顯然松了口氣。

  “你親自偷入敵營這種事,可一不可二,實在太過危險。”

  “沒事,我有鬼面水母,擅長易容潛蹤。”

  “話雖如此,但你現在畢竟和原來不同了。”安文生搖搖頭,策馬與他并肩而行:“談妥了?”

  “嗯。”

  蘇大為其實是先見到安文生,才決定執行這個計劃,親自潛到咥運身邊,將其說服。

  至于在咥運面前,為何假裝不知,問咥運見沒見過安文生這位“信使”,其實也是試探。

  從進入咥運帳中第一眼開始,他就在評估和測試著咥運的為人。

  通過一個個小細節,乃至簡單話語后的表現,能推斷出很多東西。

  比如安文生這件事,在蘇大為對咥運說自己派過信使聯系過他時,如果是心思單純之人,自然會一口說自己沒見過安文生。

  如果是心思復雜之人,一定會先沉默,思索,再做出判斷。

  甚至有可能順著蘇大為的話,假意說見過,從而誘出蘇大為的真話。

  咄運結果是介于二者之間。

  他雖然有心機,但也沒有復雜到那種程度。

  有手腕,有心機,不代表為人就一定陰險狡詐。

  這是蘇大為首先要確定的。

  如果是反復無常,毫無信義那種人,就沒有談的必要了。

  “咥運居然會這么輕易就同意了。”

  安文生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似乎對蘇大為取得的成果,十分意外。

  “他又不是什么三頭六臂,在知道西突厥必敗后,已經失去與突厥共存亡的決心。”

  “不,我不是說這個。”

  安文生搖搖頭:“我潛在咥運附近幾天,發現一個秘密。”

  “什么?”

  “這個咥運其實身手不錯。”

  安文生轉頭看向蘇大為:“我懷疑…”

  “懷疑什么?”

  “我懷疑他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哈哈,你該不會說他也是異人吧。”

  蘇大為騎在馬上,向安文生笑道。

  “不是異人。”安文生肯定的道:“他的身手高明,遠超過一般習武之人,而在他身上,我并未發現有異人的氣味。”

  “不是異人,那只能是…”

  蘇大為面色一變,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一顆心仿佛浸到水里,變得無比冰涼。

  安文生當然不會騙自己。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先前見到的咥運何止是心機深沉,簡直已經深到沒邊了。

  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大奸似忠,說的就是這種。

  當他狡猾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表現出一身正氣。

  現在回想起來,從自己進帳向他出手,咥運眼里有過惱怒,但絕無半點驚慌。

  這家伙…

  還真是沉得住氣啊。

  “文生,走。”

  蘇大為心念急閃,猛一鞭子抽在馬臀上。

  安文生心知有異。

  原本為了避開突厥人的偵騎,應該是慢慢趕路,盡量不發出動靜。

  蘇大為這一打馬,戰馬飛奔,馬蹄聲會傳出老遠,很容易被突厥人聽到。

  但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跟著蘇大為拚命打馬趕路,迎面吹來的狂風將衣衫和頭發吹得向后倒飛。

  安文生忍住狂風灌入口中的不適,開口道:“阿彌,究竟出了什么事?”

  “差點著了咥運的道了。”

  蘇大為低罵一聲:“他若是半妖,那長安城中的半妖與他是何關系?當日萬年宮大水,是有人在山頂做了手腳,那些人,與他又是何關系?”

  “不…不會吧!”

  饒是安文生膽大,聽到蘇大為如此說,也感覺頭皮一炸,心中暗呼不可能。

  蘇大為這個腦洞太大了。

  “你我都忘了,咥運是什么人了。”

  “咥運?什么人?”

  “他可是…趁太宗駕崩,鼓動阿史那賀魯叛唐之人,此人野心勃勃,絕不甘心屈于人下。對他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大唐繼續亂下去,他可以有充足的時間,繼承西突厥的力量,然后…”

  后面的話,被夜風一吹,安文生沒有聽清。

  但他聽明白一點,咥運的確有可能這么做。

  因為大唐的混亂符合咥運的利益。

  誰說此人與李治有協議,就不會暗算李治了?

  他要的只是借大唐之力,除去西突厥內的政敵。

  他要的是一個混亂的大唐,可以給自己充足的時間,去整合勢力,重新成為草原霸主,成為可汗。

  一個迅速強盛的大唐,一個大權在握的李治,絕不是咥運所愿意看到的。

  蘇大為的猜測雖然大膽,但并非無可能。

  這幾年他在長安經手的案子,除去人的,相當一部份和半妖有關。

  在這背后,似乎總潛藏著一只看不見的黑手。

  如果說咥運便是藏在后方,暗中謀劃布局之人,一切便都能說得通了。

  當然,不管是不是咥運,現在都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必須趕緊離開突厥人的勢力圈。

  以咥運心機之深,隱忍之深,方才蘇大為幾番試探,都沒能探出他的底來,天知道此人會有何反應?

  咥運先前在蘇大為面前,表現得好似毫無還手之力。

  實際上,無論是半妖之力,又或是心機,他都不弱蘇大為半分,甚至還是個天生的“演員”。

  連蘇大為都被瞞過了。

隆隆隆  鐵蹄敲打著凍土,密集如雨的蹄聲此起彼伏的爆發。

  不光是蘇大為和安文生兩騎,從草原各處,漸漸有蹄聲接近。

  那必是突厥人的偵騎。

  原本夜里不適合這樣放馬狂奔,若是地面不平,有陷坑一類,很容易折斷馬腿。

  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

  各處響起的蹄聲越來越多,代表突厥人的騎士越追越近。

  草原人因為飲食習慣,并沒有夜盲,這比起漢人有所優勢。

  不過幸好,他們遇上的是蘇大為和安文生。

  兩人皆為異人,修為有成,視力和五感皆遠非常人。

  雖然是暗夜中,依然能看得纖毫畢現,巧妙的躲過了復雜地形,向著自己預留的伏兵處原奔去。

  空氣中傳出凌厲的嘯音。

  那是突厥人的骨箭。

  這種中空的骨管在穿過空氣時,會發出鬼嘯一般的響聲,刺耳而且奪人心魄。

  安文生反手一刀,將射向他后心的一箭挑開。

  蘇大為降魔杵化作臂盾,鐺的一聲,將一枚射向馬身的飛箭擋住。

  “追兵越來越多了!”

  身后遠處,屬于木昆部落的營盤里,突兀的響起號角聲。

  蘇大為與安文生心中同時一震。

  突厥大營中的兵馬動了。

  咥運,終究還是選擇與大唐為敵嗎?

  這一夜很長,但再長的夜,也終將過去。

  黎明的光線,狠狠將天幕撕開。

  萬道光箭從東方灑下,將位于西邊方向的木昆部,照得一片金黃。

  隆隆的戰鼓聲,打破了清晨的平靜。

  肅殺之氣,正在草原間彌漫。

  暗示一場大戰,即將到來。

  處于戰爭雙方的主角,蘇大為和咥運分別在自己的中軍處,做著最后準備。

  雙方的視線,跨過數十里的距離,仿佛能看到對手。

  “阿彌。”

  唐軍陣營中,安文生有那些點不安了。

  他看了看身周,盡是胡人面孔。

  再看看騎于戰馬上,面沉如水的蘇大為。

  向他道:“真的要打?”

  “這一戰,我們不打,突厥人也會打過來。”

  “你昨天不是說與咥運達成合作?”

  “我想了一夜,對于咥運這種人,畏威而不懷德,既使他心中留了后路,也必須展示大唐的武力,將他打疼,打滅他心中那絲僥幸,他才會斷去非份之想。”

  “真打起來,就沒法控制和收場了。”

  安文生微微搖頭,向四周掃了一圈,隨即小聲道:“而且我們都是仆從軍,這些胡人…”

  “他們都是跟著唐軍一路搶掠過來的,只有唐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若咥運勝了,這些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知道,我不是懷疑他們的忠誠,而是擔心他們的戰力。”

  安文生遙指向對面,那黑壓壓的鐵騎如烏云一般。

  “咥運這次帶來的,是西突厥的精銳,不說以一當十,以一敵三是沒什么問題的,我們這邊拚湊出來的仆從太過雜亂,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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