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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都殺了吧

  “蘇營正。”

  唐兵一挺腰桿,用力搖頭道:“不冷。”

  “嗯,一會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蘇大為說完,拍拍對方的肩膀,向外走去。

  小兵在后面一直盯著他的背影。

  心里頗有些感動。

  士兵需要的是能打勝仗的將軍。

  可是毫無架子,愛兵如子的將軍,同樣能獲得他們的愛戴與敬重。

  蘇大為走到馬槽邊,伸手撈起槽里的水,拍了拍面,讓自己徹底清醒。

  在外面作戰,不比在家里,他也沒那么講究。

  有馬槽里的水洗臉就算不錯了。

  轉頭看了看四周。

  天色昏暗還沒全亮。

  有些篝火在燃燒,有些,已經化作灰燼。

  前方看到婁師德也剛好抱著刀鉆出帳蓬,倒是謹慎,隨時刀不離手。

  “蘇營正。”

  婁師德快步過來:“是不是要行動了?”

  “嗯,時間等不及了,燒鍋熱湯,給大伙分了喝了,暖暖手腳就趕路。”

  “那這個部落里的人怎么辦?”

  婁師德的話,算是把蘇大為問住了。

  其實這個問題答案很明顯,就是像大漢冠軍侯霍去病一樣,將所有見到的胡人部落,夷平。

  以此削弱胡人的戰爭潛力,同時就食于敵,還有防止消息走漏。

  死人是不會開口的。

  反過來說,如果不把部落里的人殺光,但凡有一個活口,把消息傳出去,唐軍有多少人,什么武器,戰力如何,馬有多少,糧食有多少…

  那就完了。

  蘇大為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雖然心里有答案,但還是無法說出那個字。

  他明白,阻礙自己的不是別的,是自己心中存的一絲善念。

  那也不是什么圣母情結,純粹是上一世所受到的教育,便是人命大過天。

  這種想法,在這個時代是危險的。

  以前遇到敵人,生死之間,他可以不去想這些。

  可這個部落里,除了那一百余名青壯,還有兩百來人,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在正常人看來,這些人,是無辜的。

  “先去準備熱湯,把人都叫起來再說。”

  蘇大為還是無法下決心,向婁師德道。

  婁師德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轉身去做事。

  蘇大為又去其他營帳轉了轉,把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喊起來。

  原本沉寂的部落,好似一下子活了過來。

  各種人聲,走路聲,還有說話聲嗡嗡響起。

  整理好戰馬,軍備。

  還有很重要一點,將部落里的羊能牽的盡量牽走。

  在草原上,這些都是行走的糧食。

  蘇大為已經看到那些部落中的胡人,是怎樣看待唐軍的了。

  唐軍控制住了這個小部落。

  原本部落里的胡人都被趕在狹小的帳蓬里,在驚恐和饑餓之中度過了一夜。

  唐軍是來深入敵后做工作的,這工作,并不包括替胡人做飯。

  軍中負責輜重的兵卒將一頭頭羊從羊圈里趕出來,并入唐軍的后勤糧草中。

  唐軍個個喜笑顏開,但是反觀胡人,他們縮在角落里,被手執橫刀的唐軍看管著,沉默著,但眼里透出的卻是憤怒和恨意。

  羊和馬,是牧人最大的財產。

  也是賴以生存的糧食,唐軍搶了他們的財產和糧食,所以他們憎恨唐軍,就這么簡單。

  蘇大為眉頭微皺,向一旁的安文生道:“文生,我看我們不用都搶光了,給他們留一些,讓他們也能活下去,否則把人逼急了,是會挺而走險的。”

  安文生詫異道:“留著干嘛,你…”

  他突然反應過來:“你不屠殺這個部落?”

  “我想了想,他們沒做不利于唐軍之事,我不想讓唐軍的手染上平民的血。”

  安文生表情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他說了一句:“婦人之仁。”

  “我意已決。”

  蘇大為招來王孝杰,在對方吃驚和不解的目光下,將自己的命令傳達下去。

  唐軍得到蘇大為的命令,雖然十分不情愿,但還是照辦了。

  全部拿走的羊,又還回去三分之一。

  馬也留下一些。

  雖然數量不多,至少也能讓這些部落牧民,能繼續活下去。

  一旁的聶蘇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些什么。

  “阿兄。”

  “小蘇,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婦人之仁?”

  “并不會啊,小蘇知道阿兄有一顆善良的心,阿兄若不如此做才奇怪呢。”

  “是嗎?”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阿兄時,那時我只是一名小乞丐,還藏著刀差點刺到你,但你不但不與我計較,還給東西我吃,我那時就是,阿兄是個好人!”

  聶蘇微仰著頭,眼里有感動的光芒在閃動。

  “好人?”

  蘇大為自嘲的搖了搖頭。

  居然被自己妹子莫名發了張好人卡。

  就算自己真是好人,在這個時代和環境下,只怕也會被許多人嘲笑是婦人之仁吧?

  在開疆拓土,視軍功為榮譽的唐軍中,需要的可不是好人,而是鐵血的統率。

  就像是幾百年前大汗的冠軍侯霍去病。

  你說霍去病是好人嗎?

  漢軍中可不這么認為。

  那些被霍去病屠殺的草原部落更是視霍去病如惡鬼。

  反觀李廣,據說對下面士卒據說推衣衣之,好到要和士卒同吃同睡。

  但你要為下面的士卒愿意跟誰一起出征,那自然是跟霍去病。

  很簡單,跟著“壞人”霍去病是去立功,去勝利的。

  跟著李廣,是去送命的。

  那么接下來,自己必須勝利,必須帶著這支唐軍完成任務并且走出草原。

  如果任務失敗,自己將被釘在唐軍的恥辱柱上,被人嘲笑婦人之仁,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阿彌!”

  遠處,剛剛帶著斥候巡察了一圈的阿史那道真甩下馬鞭大步走來,人還沒到,就沖蘇大為劈頭蓋臉的罵道:“我剛聽說了,你是瘋了不成?”

  “怎么了?”

  “你還給這些胡人留下羊和馬,你這是資敵!”

  “他們昨天已經臣服了,向我們唐軍投降,我們不必趕盡殺絕。”

  “那只是你的認為!”

  阿史那道真對蘇大為第一次如此認真,他眼中閃動兇狠之色:“胡人畏威而不懷德,你對他們好,他們不會感激你,只會覺得你軟弱可欺!

  況且留下些羊馬,部落實力也會大大削弱,許多人為了生存會投奔其它部落,這個小部落轉瞬會被族人帶外來部落吞并。”

  這話說得令蘇大為一窒。

  他確實不了解胡人的習性,沒考慮到之后的變化。

  阿史那道真說的無疑是很有道理。

  蘇大為想了想,面對氣勢洶洶的阿史那道真道:“道真,你也是胡人。”

  “你!”

  阿史那道真做夢也沒想到蘇大為會說出這句話,他先是一怔,接著臉色漲紅,狠狠跺腳:“老子是唐人,是大唐人!”

  按一般情況下,主將堅持,做為下層將領就不會再堅持了。

  但他是阿史那道真,不光是那個叛逆的蕃將,更是與蘇大為有過過命交情的袍澤。

  他痛心疾首的道:“阿彌,你看看他們,看看這些胡人的眼睛,看看那些小胡人。”

  阿史那道真用手指著縮在羊圈邊上的胡人,那些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女人,還是孩子,眼里閃動的,都是仇恨。

  “看明白了嗎?仇恨的種子在他們心里,你今天不消滅他們,轉身他們就會對付我們!”

  “我意已決!”

  “阿彌!”

  兩人臉紅脖子粗的對峙,這讓周圍的唐軍都看傻眼了,遠處的胡人更是蠢蠢欲動。

  “吵什么吵!”

  遠處,婁師德快步趕上來,看看蘇大為,再看看阿史那道真,低聲道:“沒的讓外人看了笑話。”

  安文生在一旁,一直默默的看著這一切,不發一言。

  他的身份不同,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這些。

  按道理,他心中也是支持阿史那道真的看法,出于對胡人習性的了解,還是殺了干凈。

  不留后患。

  但他同時也是蘇大為的生死之交,在這種情況下,不好公然與蘇大為唱反調,這會大大削弱蘇大為在這隊唐軍中的話語權,只怕今后出自蘇大為的命令,便會在這五百人中,大打折扣。

  吵鬧的聲音突然停下來。

  蘇大為面色平靜,阿史那道真還在激動中,臉色潮紅。

  婁師德眉頭緊皺。

  安文生和聶蘇站在最外圈,面色如常。

  到這個時候,不知婁師德有沒有感覺,安文生卻看出一絲微妙來。

  此次小沖突,不光是對俘虜和戰利品的分配,也不光是蘇大為和自己的嫡系阿史那道真的意見相左。

  更是路線之爭。

  按胡人的辦法,一路殺光平推過去。

  這是霸道。

  按蘇大為的方法,可能偏向中原王道的思路吧,不把部落里的胡人逼死,留人家一條生路。

  到底哪種方法更好,其實歷史已經給出條案了。

  在漢朝霍去病以前,中原王朝無數次征西域,征草原。

  并非不王道,并非不仁義,可惜胡人總是降而復叛,野火燒不盡。

  一不留神,就會給漢軍玩一招背刺。

  最后總是漢人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直到出了個霍去病,完全以胡人的打法,來對付胡人。

  鐵騎所向,鐵血征服。

  不以攻城掠地為勝,而以盡量殺傷敵人,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和戰爭潛力為最高主導。

  安文生眼睛微微瞇起。

  以他對蘇大為的了解,蘇大為當不會想不到這點,何況出兵前,大家都反復討論過歷史軍略的成敗得失。

  那么阿彌在這個時候,如此堅持“王道”,有些反常啊。

  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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