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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戰神蘇烈

  程知節,后世多以戲劇形像,混世魔王程咬金傳世。

  蘇定方…

  蘇定方那個戲劇形像完全是反派,那個就不提了。

  真實的程知節雖然不如李靖那種超一流名將耀眼,但能被李世民挑中的人,又豈能是草包?

  亂世之中,都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

  沒本事的人,只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雖然正史罕有記載程咬金用兵,但從剛才跟蘇大為的一番話,這個人,對太宗用兵之法,如掌上觀紋般。

  縱使不是超一流,那也是準一流的名將。

  至于蘇定方,就更不用說,在高宗朝,李靖這些人都故去后,他就是最強的軍神。

  沒有之一。

  蘇定方一生滅國無數,堪稱高宗朝最強戰神。

  蘇大為現在純粹是看戲的心情。

  剛才程知節那番話,他始終覺得是在托推,什么叫不適合用兵,什么叫沒有天時地利,那得看是誰。

  如果是蘇定方,程知節那番話便不好使了。

  歷史上,蘇定方可是有幾千破十萬的記錄的。

  倒要看看程老魔頭,再怎么糊弄。

  其實很明顯,雖然一路上蘇定方隱忍不發,但以他的用兵性子,性烈如火,龜縮絕對不是他能忍受的。

  程知節的烏龜戰術,與蘇定方用兵侵略如火的風格,遲早會爆發一場沖突。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

  沉默。

  大帳中,程知節與蘇定方好似斗雞一般,瞪著對方,誰也沒有再開口。

  但是沉默中,卻像是有看不見的東西,在對峙,在碰撞。

  蘇大為甚至懷疑自己幻聽了,他仿佛聽到空氣中有金鐵交鳴之音。

  不,那是寶劍出鞘的銳聲。

  就在這一瞬,蘇定方開口了。

  他將手里半截殘硯往桌上輕輕一放:“大總管,你知道我,從貞觀年間到現在,二十多年沒真正掌軍了,寶劍出鞘,總要見血。”

  “定方,你的用兵之能,我們都知道,不需要證明自己了吧?”

  程咬金放緩了語氣,伸手將半截殘硯推開:“再說你不是才從遼東回來嘛。”

  “遼東那次,除去往返,滿打滿算也就不到半個月,他們堅壁清野,我沒等到戰機便被陛下召回了。”

  蘇定方平靜的道:“東突厥在我手里滅了,我相信,西突厥也將在我手里滅掉,我有這種強烈的預感,這是我的宿命。”

  “定方,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程知節有些不耐煩的揮手:“隨時可能大雪封山,現在哪都別去,咱們這次出征,只要不折損,就是勝利。”

  “我要三千人,只要三千騎。”

  蘇定方仿佛沒聽到程知節的話,執著的道:“給我三千騎,我將踏破西突厥王庭,把阿史那賀魯帶回來。”

  “蘇烈!”

  程知節的音量提高了幾分,稱呼也不同了。

  “你不要以為只有你會用兵…”

  說出這句,他自覺語氣有些沖,稍微緩了緩接著道:“從貞觀年間到現在,我大唐征戰不休,府兵疲憊不堪,你去下面看看,看看外面那些兵士,有幾個想打仗,愿意打仗的。”

  停了一停,他才語重心長的道:“定方,時移世易,現在,不是開國的時候了,大家都已經倦了。”

  “大總管!”

  蘇烈的語氣也一下子提高幾分:“我大唐開國到現在,不過數十年,現在說倦,未免太早了,我們可以倦,那些敵國,高句麗、西突厥可沒有疲倦。

  難道太宗留下的遺志,到我們手里,還不能完成嗎?”

  這話就有些重了。

  蘇大為看看蘇定方,再看看程知節,從兩人的眼里,都看到了血絲。

  不妙,好像都認真起來了。

  也不知程知節為什么這么堅持,難道西突厥真這么強,不可戰勝?

  還是真的因為天氣原因,想等到開春再動兵?

  “定方,我們都是知兵的,要打,就一定要打順風仗,如今天時地利皆不在我,下面士卒也厭戰,則人和也不在我,這種條件,怎么能打?”

  程知節雙手扶住桌案,身體略微前傾,神情極為肅穆。

  這個時候,他才展現出做為一軍主帥的眼光見識。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故勝兵先勝而后求戰,敗兵先戰而后求勝。”

  “這些都是太宗和衛國公的用兵精要,難道你都忘了嗎?”

  蘇大為看了看他,仿佛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程咬金。

  兵法謀略大家?

  呃,剛才說的好像都是《孫子兵法》里的話。

  不過如果結合之前程知節所說,滅東突厥那一戰,便有了不同的味道。

  廟算,先勝而后求戰。

  戰機…

  有點東西啊。

  蘇大為聽得若有所悟。

  蘇定方沉默了片刻,點點頭:“你說的都有道理。”

  “那是,老程我打了一輩子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咳咳。”

  吹牛吹到一半,突然想到這話有點影射太宗的嫌疑,程知節趕緊收口,劇烈咳嗽起來。

  “總之天時地利人和,我們有一,便不會敗太慘,有二,便有了勝算,如果三者齊備,那便可以摧枯拉朽。”

  說著,他又伸指朝帳外指了指:“而且不怕告訴你,我們在這里等著不是沒有意義。

  此次出征,展現我大唐的實力與決心。

  保證我們通往西域的商路。

  威懾、壓服那些墻頭草的部族,讓他們不敢全心倒向西突厥,便是有功。

  另外,我已經征召了其他部族的人,讓他們做我大唐鷹爪,等到開春后一起對西突厥用兵。

  此消彼漲,自然更有勝算。”

  征召其他部族,意思就是讓臣服于大唐的蕃屬部落,出兵出人。

  當然,都是自帶干糧,大唐不出錢。

  這就是宗主國的威勢,一句話,各部族便乖乖配合做仆從兵。

  當年王玄策能借兵滅中天竺,正是憑此。

  以極少的大唐府兵,配合大量的異族仆從兵,是大唐在西域用兵的一慣做法。

  有時甚至只有主帥是唐將,底下全是異族仆從。

  這種模式,其實是跟突厥人學的。

  突厥做為橫貫草原和東西的霸主,壓服無數部族,其威勢和影響力一直可達后世的中東。

  這一路上的小部族,都得聽霸主的號令,凡戰,都要出兵做突厥的仆從。

  蘇大為聽得程知節所說,細細一品,頓覺得大為有道理。

  西突厥汗國,現在就算再怎么勢力縮水,十幾萬控弦之士還是有的。

  再加下底下一堆仆從部落,緊急情況下爆兵數十萬,也不是不可能。

  而大唐這邊,這次一對比,就顯得有些寒磣了。

  以大唐軍制,凡戰,三名戰兵,配一名后勤輜重兵。

  此次作戰,真正的戰兵只有三萬,后勤一萬余人,其他七拚八湊,滿打滿算,也就四萬余人。

  如果能征召到足夠多的仆從兵,倒是能增加不少實力。

  就在蘇大為這么想時,只聽蘇定方平靜的道:“大總管,等各族征召的人手到了,阿史那賀魯只怕早就得到風聲跑了,

  永徽二年,阿史那賀魯與處月、處蜜、姑蘇、歌邏祿、卑失等五姓背叛我大唐,侵犯延州,攻陷金嶺城和蒲類縣,殺死搶奪幾千人。

  陛下任命契苾何力、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軍高德逸、右武候將軍薛孤吳仁為副總管,征發秦成岐雍府兵力三萬人,以及回紇五萬騎兵討伐西突厥。

  同年十二月,處月部酋長朱邪孤注殺死唐朝招慰使、果毅都尉單道惠,據守牢山。

  永徽三年,契苾何力與梁建方等人在牢山大敗處月部,雖然贏得一場天大勝,但終究被阿史那賀魯逃走了。

  西突厥也得以死灰復燃。”

  說到這里,蘇定方緩緩道:“若只是殺傷一些部民,放走了西突厥可汗,則年年征戰,糜費更巨,如此,才是最大的失敗。

  以我之意,越是大雪封山,越是出其不意。

  阿史那賀魯決計想不到,我們會在這個時候出擊,此時若動手,很有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最后幾個字,蘇定方可謂是擲地有聲。

  這正是他一生用兵的精髓寫照。

  大唐名將很多,除去衛國公李靖,真正能做到用兵如閃電,速戰速決,以極小代價取得決定勝利的人,不多。

  蘇定方正是其中佼佼者。

  他的兵法,承自李靖。

  李靖用兵可謂深合《孫子兵法》,其疾如風,其靜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蘇定方,學到了侵略如火。

  窮追猛打,快進快出,突擊斬首,快若閃電。

  這正是他的作戰風格。

  至于程知節,這么多年觀摹李靖和太宗李世民用兵之道,似乎也悟到了點東西。

  那就是,不動如山。

  “先勝而后求戰,現在戰機未到,我身為大總管,不能拿手下兵卒性命冒險。

  突厥人是這么好抓住的?

  這是他們生長的地方,他們來去如風,信奉薩滿教,視死亡如歸途。

  真要拚個你死我活,把手下兄弟們都拚光,這是好的選擇嗎?”

  從程知節身上,爆發出強大的氣勢,他坐在那里,氣血沸騰,仿佛一頭發怒的獅子。

  而蘇定方,毫不畏懼的與其對視,緩緩的道:“考慮大局,那是為帥者的責任。今我為副,只用考慮如何把仗打得漂亮,如何將阿史那賀魯這個根子鏟去,令我大唐,不必再為西突厥勞師遠征。”

  蘇大為站在一旁,一時聽得呆住了。

  可以說,當世不會有任何人,有這樣的機會,聽這兩位大唐開國名將,將自己的作戰思路,戰略意圖,這般掰開了揉碎了攤開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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