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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賭約

  李治臉上訝然,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正好看到武媚娘,懷抱著熟睡的安定公主,走入殿來。

  武媚娘向著李治道:“安定睡著了。”

  她的眼圈依舊有些紅腫,發鬢散亂,人也顯得有些憔悴。

  面對一個剛剛差點失去孩子的母親,武媚娘此時的狀態,亦在情理之中。

  “媚娘,你來了,剛才我們說的你都聽到了?”

  李治站起身,向武媚娘迎去。

  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向襁褓中的小公主,見孩子小臉恢復了紅潤,熟睡正酣甜,一顆心也安穩了許多。

  “噓,別吵到孩子。”

  武媚娘蹙眉道。

  本來她可以把小公主交給乳母照料,但剛出了那樣的事,她此時一刻也不敢放手,甚至不愿意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外。

  無論身份多高,地位多尊崇,在這一刻,李治也好,武媚娘也好,都只是尋常的父母,與常人并無二致。

  長孫無忌在一旁撫著胡須,目光深沉。

  褚遂良則是輕聲感嘆:“陛下舔犢之情,就像是當年太宗…”

  蘇大為眉頭微動了一下,他現在想的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

  絕不能讓長孫無忌如愿,不能將案子完全交到長孫無忌手上,否則這鍋自己是背定了。

  李治和武媚娘,自然是不愿意長孫無忌插手。

  但長孫無忌把持朝政多年,便是李治,也很難改變。

  寢宮內,香氣從殿角的博山爐里淡淡的升起,虛無飄緲,迷幻之至。

  像極了人心。

  武媚娘與李治輕聲說了幾句,抬頭向蘇大為看過來:“阿彌,我信你,這個案子,別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只想讓你來查,究竟是誰想害我和陛下的女兒。”

  “我和陛下的女兒”這幾個字,武媚娘加重了語氣。

  這話是對著蘇大為說,但未必是給蘇大為聽的。

  “武昭儀。”

  褚遂良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長孫無忌,開口道:“愛女之心,人之常情,這一點,老臣能理解,但是國家自有法度在,蘇大為既然無法洗脫嫌疑,豈能讓他來查此案?他理應避嫌,不能因為武昭儀心中偏愛,便亂了法度。”

  比起長孫無忌話術的攻勢凌厲,攻人要害。

  褚遂良說話溫吞,顯得柔和不少,但他的話里,綿里藏針,頓時把難題踢給了李治。

  做為大唐皇帝,你是要為自己的女人的偏愛,而改變決定。

  還是要遵守大唐法度,做出表率?

  李治臉色微變:“右仆射,安定乃昭儀之女,昭儀既然屬意蘇大為…”

  “陛下。”

  長孫無忌終于開口了。

  他的中氣十足,話里,帶著一種犀利的,能斬碎一切的力量感。

  “私情,豈可置于律法之上?”

  這話的潛臺詞是:老臣在陛下的提議下,剛修好《大唐疏律》頒布天下。

  陛下如此做萬民表率,臉疼嗎?

  李治剛想說出口的話,一下子被打斷,半截噎在喉嚨里。

  臉色頓時無比難看。

  武媚娘緊了緊手里抱的安定公主,深吸了口氣,向長孫無忌道:“趙國公,我以為…”

  “哼!”

  長孫無忌面無表情,冷冷一甩袖:“刑獄、律法,乃國之大事,豈能聽婦人之言!”

  這一句話,打臉更是厲害,隱隱有指責李治,聽身邊女人的話,沒有自己主見的意思。

  要知道,長孫無忌既是李治的舅舅,又是李世民留給李治的顧命大臣之一。

  他這般說話,就算是李治也毫無脾氣,一時“喏喏不敢言”。

  關于“安定公主被人詛咒”一事的爭斗,可以說到此時,大勢已定。

  整個寢宮內,回蕩著長孫無忌那句“婦人之言”,余音裊裊。

  而長孫無忌,雙手負手,昂首挺胸,目光犀利。

  此時的他,比李治更像是一國之君。

  無人能當其鋒。

  李治面色尷尬,武媚娘面色漲紅。

  李淳風在一旁好似入定一般,佇立不語。

  而褚遂良則是撫須微微點頭,對長孫無忌的話完全贊同。

  就在這個時候,蘇大為開口道:“如果讓趙國公接手這個案子,用多久可以破案?”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被蘇大為所吸引。

  蘇大為所問的,也正是所有人想知道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拋出來后,長孫無忌也無法回避。

  他眼睛微微瞇起,手捋長須道:“若抽調長安刑名,再配合宮中…老夫想,十日之內,定能有個結果。”

  長孫無忌精于大唐各司及刑名之事。

  所以說的話并不是胡亂說,而是一種精確的判斷。

  就算再怎么壓縮時間,也不能更快了。

  畢竟要抽調人手,要搜羅證據,還要與宮中一些關節相配合。

  最重要…

  當然是統一口徑,讓結果是長孫無忌想要的那個結果。

  這話剛出口,蘇大為就笑了:“太久。”

  “嗯?”

  長孫無忌的眼瞳一縮。

  蘇大為的笑容,在他眼里是如此的諷刺,簡直就是當著大唐皇帝的面,嘲諷他長孫無忌無能。

  心念電轉之下,長孫無忌冷冷的道:“無知小兒,你懂什么?安定公主之案,牽連甚大,又涉及宮幃之私,豈能兒戲?十天,已經是極快。”

  “趙國公,想必是脫離實務太久,所以未免考慮不周。”

  蘇大為微微一笑,看著長孫無忌臉上變色。

  他毫無畏懼,轉身向著李治抱拳道:“陛下,以臣算來,別說是十天,就是三五天,也足以令躲在暗處害公主的人,毀滅證據,逃之夭夭,這此萬萬不可。”

  “蘇大為,你這是何意?”

  長孫無忌的聲音里,少見的帶了一絲怒意,

  多少年了,他做為宰輔大臣,從沒人能真正引動他的情緒。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有誰人能動搖他的心境?

  草原上的突厥人不能,大唐宗室的李恪、李道宗、李元景他們同樣不能。

  因為長孫無忌自認為是真正的強者。

  但是這一刻,在討論審案之時,他居然被蘇大為不動聲色的嘲諷了。

  一絲無名之火,在他心頭升起。

  “陛下,趙國公,右仆射,臣說十日太久,絕不是虛妄之言,若走了真兇,那我們方才爭的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這句說完,他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在此,臣愿與趙國公打個賭,若把這案子交給我,必會以短于十日之期,令案情真相大白,不知趙國公,敢與我賭嗎?”

  “低于十日?”

  “是。”

  “笑話,你能多快破案?七日?五日?”

  長孫無忌眼神越發陰冷。

  而蘇大為,仿佛不為所動,只是緩緩伸出一根食指:“一日。”

  一日?

  長孫無忌瞳孔一縮。

  褚遂良面露驚容。

  李治和武媚娘都是一臉吃驚。

  就連一直毫無存在感,立于角落的李淳風,也霍然一下睜大眼睛,像是不認識一樣,上下打量著蘇大為。

  “一日?你在和老夫開玩笑?”

  長孫無忌面孔微微泛紅,聲音一字一頓的道。

  這一日,與他方才的十日,對比太過強烈。

  長孫無忌事事爭先,卻在此時被蘇大為刺痛了一下。

  不過一個微塵般的存在,平日里長孫無忌高高在上,絕不會正眼看一下的小小不良人。

  今日卻在甘露殿中,在大唐皇帝李治面前,令他下不來臺。

  “沒有開玩笑。”

  蘇大為向長孫無忌嚴肅道:“我一日便能破此案。”

  “若辦不到呢?”

  “若一日時間破不了此案,蘇大為,愿提頭來見。”

  “一日,只有十二個時辰,也就是明日此時破案?”

  “沒錯。”

  “哈哈。”

  長孫無忌臉色愈發漲紅,但他居然笑了,還笑得很開心。

  只是一開口,那聲音里蘊藏的冷酷,還是讓人不由遍體生寒。

  “果然后生可畏,既然蘇副帥想賭,老夫豈能不成人之美…

  這賭局,我應下了。”

  眼神一轉,長孫無忌向目瞪口呆的李治道:“愿陛下做見證,我與這蘇大為,就立此賭局,給他十二個時辰,若明日此時,不能破案,便斬了他。”

  “阿彌…”

  武媚娘面露驚容,開口想要勸阻。

  但是她才開口,就見蘇大為面露堅毅,向自己緩緩搖頭。

  后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李治:“這…”

  “懇請陛下準臣與趙國公的賭約。”蘇大為堅定的道。

  李治面上猶豫一閃而過。

  他輕拍了拍武媚娘的手,似是借這個動作下定了決心。

  轉向長孫無忌道:“既然如此,朕便給你們做見證。”

  “等等。”

  蘇大為突然開口:“臣還有一事。”

  “你莫非想反悔?”

  “非也,臣只是想請陛下授臣臨機決斷之權,否則宮中情勢盤根錯節,只怕多有阻撓。”

  蘇大為一提,李治立刻反應過來,點頭道:“準了。”

  “等等。”

  這一次,卻是長孫無忌開口。

  被蘇大為一打岔,他終于冷靜了一些,察覺到此事有漏洞,忙開口道:“蘇大為查案可以,但老夫得再派一人協從,若是不應,這賭約便…”

  “答應,我為什么不答應。”

  蘇大為又笑了,笑得挺開心的。

  但是看他這笑臉,長孫無忌就覺得心里更加膈應。

  這小子,是存心來拉仇恨的嗎?

  “長孫大人,您是不是還忘了件事。”蘇大為笑道。

  “什么?”

  “既是賭約,雙方都得下注,這個賭,我蘇大為用的是我的命,我若輸了,人頭不保,不知趙國公您…”

  長孫無忌手指一顫,失手拔斷了一根胡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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