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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血脈

  賀蘭敏之不可能長時間待在縣衙里,既然問不出什么,不如暫時交給武順,讓她安撫好孩子。

  至于敏之體內那種“妖血”的情況。

  蘇大為現在也不清楚會有什么后果,不過他可以去問一下懂這些的人。

  比如王敬直、李客師,或者那行者悟空?

  嗯,是得去大慈恩寺走一趟,好問問那明崇儼是怎么回事。

  蘇大為交待完這些,回到自己的公廨里,拿出紙筆,再次畫他的“思維導圖”。

  把最近案情和思路整理一下。

  首先是,上元夜,孩童被臉戴方相氏鬼面的黑衣人劫走,從現在的情況看,一共有五個孩子。

  分別是,張昌宗、張易之、杜審預、李嶠,還有就是賀蘭敏之。

  這些孩子年紀最小的張昌宗才四歲,最大的杜審預和李嶠是六歲。

  賀蘭敏之與張易之是五歲。

  背景各異,有官員的,有勛貴家庭出身,看上去并無明顯的聯系。

  不過,這幾人日后會與武則天的關系不錯,張易之、張昌宗,還有昨夜那個鬼精鬼靈的先天“異人”明崇儼。

  但這些不能做為案件的聯系和證據。

  蘇大為在這幾個名字上,畫了個叉。

  因為高大虎的線報,昨日上午自己去了大慈恩寺,面見了玄奘法師,問出有東瀛會館的倭僧曾在上元夜到過寺里。

  疑點和線索由此轉從大慈恩寺轉到東瀛會館的倭人身上。

  但是,到下午盯住東瀛會館時,再遇高大虎,赫然發現,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

  高大虎與錢八指都證實,并沒有向自己說過“有黑衣人,在上元夜去了大慈恩寺”這一點。

  也就是說,整個線索,從開頭,就是錯的。

  這簡直是細思極恐。

  直到現在,蘇大為還不能肯定,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

  是否自己中了幻術?

  又或者…

  搖搖頭,將這一點重重標記上。

  他繼續從東瀛會館這里畫出一條線。

  不管如何,在東瀛會館這里的確有所發現,發現了大慈恩寺走失的那個小沙彌明崇儼。

  蘇大為手腕輕抖,在明崇儼的名字上劃了個圈。

  這個名字,值得他注意。

  而通過明崇儼,又找到了失蹤的孩子賀蘭敏之。

  蘇大為將賀蘭敏之,與東瀛會館、明崇儼用一條線聯在一起。

  現在的問題是,其余失蹤的孩子仍無消息。

  從賀蘭敏之身上,并不能問出有價值的線索。

  而且賀蘭敏之身上,也有一大堆問題。

  敏之的血,怎么會變成詭異的妖血,他經歷了什么?

  又是誰將他擄了,將他送到東瀛會館?

  還有,昨晚從東瀛會館出來,月食時襲擊自己的,究竟是人,是詭異?

  越想,蘇大為越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感覺千頭萬緒,無數的疑團,糾成一團亂麻。

  他用力一抖手腕,在紙上劃拉出一道長長的斜線。

  手指一松,飽沾著墨汁的毛筆重重摔在紙上,濺出一團墨漬。

  而蘇大為,長呼了口氣,揉動自己的太陽穴。

  “阿彌,萬年縣不良帥,還有金吾衛、大理寺那邊都分別派人傳話,讓你有空去一趟。”

  錢八指在門口小心翼翼的道。

  “知道了。”蘇大為揉了揉眉心,站起身道:“對了,蔣南還沒消息?”

  “還沒回來。”

  “讓九郎先送個信給武順,告訴她敏之找到了。”

  蘇大為想了想又道:“人先不要讓她領回去,我要出去查點事,武順如果要把賀蘭敏之領回去的話,等我回來再說。”

  他剛想到,如果敏之體內現在已是詭異的血,那他現在究竟算是人還算是詭異?

  這個問題,必須得向人咨詢一下,弄清楚再說。

  不能這么冒然把賀蘭敏之交還給武順,否則一但詭異的血控制了敏之,那后果…

  “阿彌,你去哪里?”

  錢八指看著蘇大為大步走出,在后面忍不住問。

  “去找王敬直,然后還去一趟大慈恩寺。”

  李客師昆明池那邊太遠,一來一回得一天時間,本著就近原則,去問王敬直和玄奘法比較快。

  “阿彌,去了哪里?”

  陳敏站在陽光下,額頭上淌滿了汗珠。

  兩天時間,他破案的方法是沿著案發地點,沿街排查,逐一確定甄別可疑的線索與疑犯的線索。

  兩天下來,收效甚微。

  太慢了,實在是太慢了。

  陳敏自己也知道,這種效率不行。

  每天早上,縣君裴行儉都會把自己叫進公廨,詢問案情的進展。

  再這么下去的話,只怕無法交待。

  想到這里,陳敏向身邊的不良人惱怒的道:“我問蘇大為現在在做什么?”

  在他身邊,一名身材高瘦,皮膚白凈,纏布包頭的中年漢子上前兩步道:“阿帥,蘇大為聽說是去大慈恩寺了。”

  “又去大慈恩寺做甚?”陳敏忍不住繼續問:“那里有破案的線索嗎?”

  “這個…不知。”

  中年人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他的雙手很有特點,比普通人要長出一截。

  站在那里,手指尖幾乎挨到自己的膝蓋。

  這是陳敏比較依仗的心腹,不良人中,人稱“蜘蛛”,本名曹無咎。

  向來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曹無咎為人精細,八面玲瓏,而且擅使雜門兵器,因為雙臂奇長,而且動作特別迅捷,與人交手時,就像是蜘蛛揮舞勾爪一樣。

  “去查查,看看蘇大為那邊有什么進展。”

  陳敏眼睛微微瞇起來,看了一眼正在長街上挨家挨戶排查的手下,氣不由往上撞:“賊你媽,還搜個屁,這么找下去,想在七天內破案絕無可能。”

  “陳帥,那…”

  “把人叫上,都跟我來!”

  大慈恩寺,禪房中香氣裊繞。

  在蘇大為正面,木桌案后,盤膝坐著玄奘法師,在門口靠窗的位置,行者悟空抱著鐵棒,靠著門框雙目微閉,一副懶散的樣子。

  一切好像跟上次來時一樣。

  只不過,這次在蘇大為面前,多了個五歲的小沙彌。

  明崇儼。

  蘇大為看著雙手合什,跪坐在蒲團上,小臉嚴肅的明崇儼,只想吐槽一句:從小就愛裝逼啊。

  這才五歲,就能裝出一副得道高僧模樣,以后長大了還得了?

  對了,歷史上,明崇儼似乎也是個很出名的神棍,高宗李治和武則天對他都是“愛而信之”,而且經常假托鬼神,向高宗勸諫。

  因為天然開靈,從小被家人當邪祟附體,四處求醫問神,這些經歷,也令明崇儼有著遠超年齡的早熟,處處顯得特立獨行。

  蘇大為搖搖頭,把這些放下。

  他向玄奘法師道:“昨夜的事情就是這樣,我有些事情不解,法師見多識廣,還請指點一二。”

  玄奘的目光從桌上的經文中抬起,向蘇大為點點頭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貧僧也想能解救那幾個被劫的孩子,你問吧。”

  “法師可知道,那個孩子,就是賀蘭敏之的情況?我之前見過,他絕對是普通的孩子,可是昨晚從東瀛會館將他接出來時,那孩子的血,似乎摻雜了詭異的血,氣息暴戾,而這位…”

  蘇大為向著明崇儼一指:“他這么小,居然會被倭僧晦明他們信任,請他去給賀蘭敏之醫治,這一切,實在匪夷所思。”

  玄奘的雙眼在淡淡的煙氣后面,顯得有些深遠。

  他手里撥動著念珠,嘴角含笑道:“此事我知道了,且聽我跟你說。”

  法師的目光掠過明崇儼的臉,小沙彌立刻把把垂得更低些,顯得很是乖巧。

  玄奘不由失笑搖頭:“明崇儼乃是我故人明恪之子,明恪將他交托予我,并說明孩子的情況,經由悟空查看,方知他是天然開靈的體質,之后便由悟空教他調理元氣之法,漸漸有了些神通。”

  停了一停,接著道:“前陣子那晦明和空流法師,來本寺時,曾與明崇儼有過接觸,知道他的手段,而且別看他年紀小,因為自小的遭遇,于醫理一道,十分熟稔,比起我和悟空,都要強出不少。”

  “呃。”

  蘇大為有些吃驚的看向小沙彌,居然能得玄奘法師如此稱贊,這才是個五歲的小娃娃,待他長大了,又該如何?

  嗯,還是不要太得罪這小娃娃。

  蘇大為心里想著,臉上就向明崇儼擠出個友善的笑容。

  誰料明崇儼居然微揚起下巴,沖他翹了翹嘴角,那臉上的表情就差寫著:來夸我啊,夸我啊。

  這小子!

  也是個人精。

  蘇大為想起昨晚隊伍里,這五歲小娃娃,居然逃了。

  雖然他是天生開靈的異人,但是能提前嗅到危險,并且獨自跑回大慈恩寺,這也算是本事。

  苦笑搖頭,蘇大為繼續道:“明崇儼的事暫且不提,那敏之的血…”

  “此事我已經聽明崇儼說起,要說這‘妖血’,其實就是浸染了詭異的力量,來源很復雜。”玄奘眉頭微微皺起:“我當年在天竺也見過類似之事,有些孩子自小被詭異的力量侵蝕,變成‘半妖’。”

  “半妖?”

  “就是人和詭異的中間狀態。”玄奘道:“這種既不是普通人,亦不是詭異,說他們是人,但是血脈已變,已經沾染了詭異的力量。說他們是詭異?血脈又太過稀薄,不被純血詭異所承認。”

  “這種情況,會是后天形成的嗎?怎么會變成這樣的?”

  “很多可能,比如沾到了詭異之血,又或者長時間被詭異的氣息侵蝕,還有一種,甚至是人與詭異結合而生的半詭異。”

  聽著玄奘法師說的話,蘇大為只覺得頭大無比。

  “那賀蘭敏之如今這情況,該怎么辦?”

  “明崇儼對他用的藥,可以暫時壓制住體內詭異的暴亂之力,以后,按時服藥,或用異人的元氣對他體內血脈進行鎮壓,讓他保持做為人的理智。”

  玄奘雙手合什,低頭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沒有別的辦法嗎?”蘇大為不死心的追問:“能不能換回普通人的血?”

  一旁的行者開口道:“在天竺時,我曾經試過,救一個沾染詭異之血的少年人,但最終不成功。”

  蘇大為不由沉默了。

  連力量和眼見超過自己的行者都辦不到,看來目前可行的,就是像玄奘所說,暫時用藥物壓制住敏之體內的詭異之血。

  長長呼了口氣,蘇大為忽然發現,自己遇到的難題,好像并沒有怎么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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