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尉遲!!”
蘇大為腳下邁動九宮步,疾速向側面閃避,同時憑著地面微弱的震動,手里橫刀用天策八法中的削字決,順勢橫削。
一切都是快到毫巔,只覺得刀鋒好像劃過一層熱油,微微一滯,緊接著,是一股濕熱的液體噴濺到自己臉上。
蘇大為快速調整自己的重心,心中暗想一定是削中了什么。
但同時有另一個疑問從心里涌起。
這黑暗中攻擊自己的究竟是何物?
是人,還是詭異?
還有蘇慶節和尉遲寶琳,怎么遲遲沒有聲音傳出來?
其他人呢?
不可能所有人都遭不測吧?
一聲暴怒的吼聲,突然從身側傳來。
蘇大為只來得及將橫刀平舉過頭,耳中聽到鐺的一聲暴響,一股爆炸般的力量擊打在橫刀上,將他的身體如球般狠狠擊出。
人在空中只覺得的右臂巨震,整支胳膊骨骼都像是要被震散掉了。
同時虎口一痛,那只橫刀居然拿捏不住,脫手而出。
眼前黑氣彌漫,一團龐然巨物挾著激的烈的狂風,猛地追了上來。
“好膽!”
蘇大為暗罵一聲,元氣勃發,一團亮白的電光,自他掌中醞釀,如一團雷電,迎面劈向那怪物。
元氣化雷!
也是剛才事出突然,一時糊涂了,早該把異人的本事拿出來。
電光閃爍中,蘇大為也終于看清了襲擊自己的東西。
那是一個頭戴方相氏面具,一身黑衣,身量奇大,披頭散發的人。
他的黑衣鼓脹,如一頭巨猿般凌空向自己撲下。
是人?
蘇大為心里不由一松。
是人,就好辦了,不是詭異,也不是什么怪物。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既已現了真容,那就不能讓對方走脫了。
方相氏面具?
此人必是上元夜劫孩童的主犯之一!
雷電,正迎面擊向黑衣人的胸口。
就在這間不容發之機,那人面具下的眼瞳陡然爆發兩團血光,口里發出一聲怪嘯,人在半空中,不可思議的雙臂一張,竟然如怪鳥般再次騰空拔起數尺。
蘇大為手里的電光,如長鞭般擊在空處,發出啪的一聲炸響。
但那人已經趁勢撲到蘇大為頭頂,右手五指下爪,五根黑幽幽的指甲,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蘇大為心頭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
人在空中無處借力,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憑空再躍升數尺,這人的身手,絕不是尋常的武者。
更像是…
黑衣人右爪猛地漲大,足足大了數倍有余,手指上鱗片猙獰,鐵爪如勾,迅捷抓向蘇大為頭顱。
這不是人手,
而是詭異的爪!
蘇大為元氣急轉,身上電芒大盛,左手已經摸在腰上的降魔杵上,就在這時,只聽黑暗長街響起一聲凄厲的嘯音。
一支巨大的投槍,破空而至,險險擦過黑衣人的腰身,逼得他不得不半空轉向,舍了蘇大為,一個翻滾,落向另一頭。
還未落地時,黑衣人已經轉頭盯向投槍來的方向,面具下的眼瞳中,紅芒急閃了數下,猛一扭身,瞬時融入黑暗中,不見一絲蹤跡。
蘇大為心頭一急,提高嗓門再次喊道:“獅子!尉遲!!”
耳朵急動了兩下,隱隱聽到有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蘇大為凝神細聽,卻意外發現,眼前的黑霧,正在快速消散。
他抬頭看看天色,發現天上的月亮從黑暗中一點一點的露出來。
看來“天狗食月”已經過去了。
四周終于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
揮手驅散面前的一點霧氣,蘇大為終于看清了四周的情況。
之前的不良人和金吾衛各自散布在四周,距離蘇大為大概數十米遠。
看他們一個個呆如木雞的樣子,仿佛做了一場夢一樣。
而蘇慶節和尉遲寶琳二人,距離蘇大為并不算太遠。
尉遲手里拿抱著昏迷的賀蘭敏之,臉色有些蒼白。
在他的肩頭,衣甲破裂,不知被什么東西抓過,隱隱可見翻卷的皮肉和血跡滲出。
“獅子,尉遲,剛才發生了什么?”
蘇大為快步上去。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四周突然一黑,怎么叫你們,都沒人理我。”
尉遲寶琳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臉心有余悸的道:“黑暗里有東西追我,幸好我反應快,這孩子沒被搶走。”
“獅子你呢?”
“我也是一樣,在黑暗中和你們斷了聯系,之后就一直在找你們。”
長街一頭,突然傳來一陣宏亮的大笑聲。
“哈哈哈,尉遲,今天要不是我老程及時趕到,只怕你得栽個跟頭,這個情,應該值一頓酒吧。”
蘇大為與尉遲寶琳、蘇慶節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只見幾名彪形大漢,身上著甲,手里提著長槍,向這邊大步走來。
為首一人,膚色黝黑,豹頭環眼,頷下生著濃密的黑須,雖然是在笑,一雙眼睛也是瞪得賊大。
“這是盧國公府上長子,程處嗣,也是我之前安排的‘后手’。”
尉遲寶琳一臉尷尬的笑:“就是想找些幫手…怕和倭人沖突起來,沒人幫忙。”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心說:我看你是想找人一起背鍋。
天光大亮。
長安縣不良人的公廨,蘇大為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昨晚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最后仗著主場優勢,好說歹說,將賀蘭敏之留在了長安縣,讓南九郎他們好生照應著。
至于明崇儼,當時不見人影,蘇大為還急了一陣子。
不過天亮后,大慈恩寺有僧人過來傳信,說明崇儼已經回寺了,過來銷案。
尼瑪,那小鬼頭,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蘇大為心里盤算著,等手頭沒那么忙了,定要去大慈恩寺,再會一會這妖孽少年,不,應該說是妖孽童子。
畢竟才五歲,才五歲…
搖搖頭,蘇大為起身拿起角落的銅盆,去打了水,洗了把臉。
又用衙門里折的柳枝條,沾著青鹽湊合著洗漱了一下。
沒在家里,自然也就沒有慣用的牙刷,一切只能從簡。
連每日都要做的晨練和運動,現在都只得停下。
“阿彌。”
剛把自己收拾好,就見錢八指從外面匆匆走進院子。
看他的臉色,黑眼圈濃重,也是一夜未眠。
“八爺,怎樣?”
蘇大為把銅盆和毛巾收起,向他問。
錢八指搖了搖頭:“那張紙箋上的字跡已經比對過了,沒有任何發現,依我看,很難查出什么來,不過…那紙箋的紙質,倒是有些特別,已經吩咐蔣南他們去查了。”
“多久有消息?”
蘇大為有些心急。
“這個不好說,快的話今天下午,慢的話就不知什么時候了。”
錢八指苦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外面:“不光咱們急,縣君又把陳敏罵了一頓,他一大早又帶著人出去了。”
“還在堅持掃街?”
蘇大為聽了不由有些無語。
這案子到現在,兩天了吧。
陳敏所做的事,就是帶著手下不良人,以案發地點為中心,不斷撒網,擴大搜索范圍。
這種方法不是說不好,但是費時費力,一時半會,很難有收獲。
“蘇帥。”
門外,南九郎一跛一跛的連走帶跑進來。
“那個孩子,賀蘭敏之,醒了。”
“醒了?”
蘇大為先是一驚,接著一喜:“走,看看去。”
做為上元夜幼童被劫案的當事人,蘇大為很期待,能從賀蘭敏之身上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要是能尋到線索,找出賊人就好了。
到現在為止,蘇大為雖然已經與賊人有過直接或間接的接觸,但是對這人的目地和行事邏輯,依舊不得要領。
這案子,很棘手。
還有四個孩子,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時間拖得越久,對蘇大為來說,就越不利。
匆匆走進縣衙后院。
這里原本是安排不良人和一些差役睡覺的廂房。
蘇大為特地讓南九郎騰了一間出來,讓賀蘭敏之睡下。
當時問過,賀蘭敏之一直昏睡,有部份原因就是因為喝了明崇儼調制的安神藥,現在過去一夜,藥效過去,自然就醒過來了。
推開房門,蘇大為一眼看到,站在床邊上,照顧賀蘭敏之的一名不良人。
越過他,目光落在床上的小小身影上。
賀蘭敏之,坐在床上,目光顯得有些呆滯,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敏之,還記得我嗎?”
蘇大為快步走上去,喊了一聲,見賀蘭敏之沒什么反應,他從袖子里取出那個泥制的描彩娃娃,擱在掌心里,捧到賀蘭敏之面前。
“這個娃娃,上元夜你要我買了送給你,還記得嗎?”
娃娃,就在賀蘭敏之的眼皮底下。
停了幾秒,賀蘭敏之的眼珠微動了一下,眼神漸漸聚焦起來。
他遲疑著,伸手將蘇大為掌心里的娃娃抓在手里,傻笑了一下。
“敏之?”
蘇大為心里感覺有些不對,試探著喊他的名字。
卻見賀蘭敏之抬頭看了他一眼,尖叫道:“你是誰?這是哪里?我不認識你們,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小孩子的叫聲本就尖銳,他這一下子放聲尖叫,蘇大為只覺得耳膜嗡得一下,險些被刺耳的音波把耳膜給震破了。
“他怎么了?怎么會這樣,有沒有請醫生看一下?”
“蘇帥,已經找了游醫看過了,說是失魂癥,是受了驚嚇所致,一時半會恐怕好不了。”照顧賀蘭敏之的不良人苦笑道。
“哪里找的游醫,醫術靠譜嗎?”
“就是上次幫沈元治骨傷的那個,說是藥王孫老神仙的弟子。”
“是他?”
蘇大為一時啞然,心里想爆句粗口,那家伙是個屁的藥王弟子,多半是吹牛皮。
不過那姓鄭的游醫,醫術倒還過得去。
看來,指望從賀蘭敏之這里問到破案線索的念頭,斷了。
短期內,這邊就別想了。
“找個人,通知武順,把孩子領回家慢慢調養吧。”
蘇大為有些郁悶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