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羅邇婆寐上半身往后一倒,身體再次像是從中間斷折一樣。
避開降魔杵的同時,底下一腳閃電般踢向蘇大為下身。
這一腳既刁鉆又隱蔽,只聽啪的一聲響。
那羅心里一喜,還沒來得及得意,一股使人麻痹的電流,猛地從腳尖躥上來。
不好!
差點忘了對方也是異人。
這一瞬間,那羅已經無遐去思考為什么一個不良人會是異人。
他暗運體內之力,身體被黑氣包裹著,如同一個黑色的大皮球向后彈開。
眼中,突然看到一抹紫電劃過。
蘇大為手里的降魔從一端的虎頭口中,唰的吐出一段長約一米二左右,寬約兩指的劍身。
寒芒乍閃。
那羅邇婆寐發出一聲慘叫,肩膀處爆開一團血霧。
“你找死!”
他尖叫著,右手凌空一抓,似把那一團血霧全都收在掌心里。
胡僧的嘴皮上下翻飛,似乎念誦著一段古老的秘咒,那血在他掌心,化為一個梵文血字,隨著那羅的低吼聲,猛地拍向蘇大為。
空氣,瞬間充滿粘稠的感覺,像是無數泥沼從四面八方涌來。
血字陡然擴大,似一方大印,當頭壓下。
蘇大為猛吸一口氣,元氣經由鯨吞術轉化,附在降魔杵上,一劍對血符斬下。
紫電如蛇般吞吐。
耳中聽到霹靂般一聲炸響,血符被雷電擊穿。
降魔杵的劍刃對著那羅頭顱劈落。
雷霆,電芒,如銀蛇般閃爍不休。
那羅臉上流露出驚恐之色,雷電,至剛至大,恰好是自己的克星。
眼見那劍將要劈中自己,從斜刺里,突然伸過來一支鐵棒。
一聲刺耳的金屬爆鳴,
仿佛鐵錘砸在燒紅的鐵錠上,
火星四濺。
蘇大為只覺一股宏大巨力從降魔杵上傳來,心里大驚下,迅速抽身后退。
連退十余步,方才穩住身形。
低頭一看,手上降魔杵倒是沒事,但是手臂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對方的力量,好強。
他抬起頭,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行者已經站到了胡僧旁邊。
在那羅目瞪口呆的時候,行者將一片貝葉寫就的書信,塞進他的懷里。
“奉法師法旨,把這信交于你。”
“你,你有病啊!”
那羅半是驚駭,半是忿怒,忍不住罵了一聲。
行者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的修為不夠,動了忿怒心。”
那羅沒有說話,但是幾欲瞪出眼眶的雙眼,仿佛在無聲的罵:我忿怒你媽。
蘇大為視線在行者和那羅身上來回掃著,開口道:“這位…行者,你要護著他?”
“不。”
尖嘴猴腮的行者,咧齒一笑,將橫出的鐵棒收回道:“只是替玄奘法師送信給他,信送到了,我也該走了。”
聽他這么說,蘇大為心里暗松了一口氣。
這行者的實力,他看不出深淺來。
反正,似乎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強一些,能不招惹最好。
話說…
玄奘法師不就是西游記里的唐三藏?
哦,西游記要到明朝時才由吳承恩寫出來,現在還八字沒一撇呢。
不過,這猴臉行者,該不會就是孫悟空的原形吧?
蘇大為收起這些雜念,再定睛一起,一張臉頓時變得鐵青。
胡僧那羅趁著這么一打岔的功夫,早已經逃入黑暗中。
“別跑!”
蘇大為恨不得抽自己兩耳朵,他深深看了一眼行者,身形如箭般射出。
黑暗中,霧氣升騰,那行者將鐵棒扛在肩上,看著蘇大為他們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抹思索。
要比正面決勝,那羅的異術被蘇大為的雷法克制,實力發揮不出來。
但比逃跑,那羅卻有自己的一套保命之術。
蘇大為一連追出數里,最后只能悻悻的停下來。
追丟了。
居然眼睜睜看著地圖跑了。
這樣一來,只能去找高大龍了,畢竟他抓了霸府的三府主蔡芒。
這是眼下唯一能利用上的線索。
不過…
那霸府的人是吃錯藥了還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在和新羅使團的人聯絡嗎。
怎么一轉眼又把蘭池的地圖交給了這個胡僧。
蘇大為沒能弄清楚其中的邏輯,
只覺得大違常理。
按之前新羅使團金法敏所說,新羅和百濟、高句麗似乎聯合起來,向霸府的人討要地圖,而且他們手里有能開啟蘭池的“鑰匙”。
之前霸府的人也和新羅人接觸過。
但是現在,這是唱的那一出?
地圖給了番僧那羅。
你這讓金法敏他們怎么辦?
霸府的人不想一起開啟蘭池,得到好處嗎?
鑰匙不想要了?
還有那吳王李恪藏在后面。
這事,越想越頭痛,跟一團亂麻一樣。
蘇大為隱隱覺得,自己一定還有不知道的事,或者還有什么關鍵點沒弄清楚。
不過沒等他想出答案,耳中突然聽到破空呼嘯之音。
從頭頂上方,一名身穿黑袍,頭戴高冠,臉戴白色面具的太史官,飛掠而至。
一枚青銅小劍在對方頭頂懸浮著,劍尖指向蘇大為。
“站住,你是什么人?”
太史官雙目如電,在蘇大為身上一掃。
目光落在他腰上的腰牌。
這是由太史局專門制作的腰牌,憑此才能在霄禁后的長安自由行走。
同時,這也是代[fo]表不良人身份的公驗。
蘇大為苦笑一聲,沒追到正主,倒把自己給攔下了。
他抱拳沖這位突然出現,立在墻頭俯視自己,氣勢如鷹隼般的太史官拱手道:“在下長安縣不良副帥蘇大為,這是我的公驗。”
蘇大為將腰牌摘下,捧在手中。
那名太史官將手一招,無形中,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將銅牌抓住,一下子吸到他的手里。
反復驗看了幾遍,這名太史官點點頭,語氣放緩了一些:“腰牌沒錯,不過…”
他的聲音陡然一沉:“新羅使團的正使,什么時候成了大唐不良人了?”
說話的同時,懸浮在他頭頂的青銅小劍陡然旋轉起來。
嗡嗡的振鳴聲里,殺氣牢牢鎖住蘇大為。
蘇大為心里差點開罵了。
這時才陡然醒悟,自己特么先前用鬼面水母偽裝成金法敏的樣子。
本來是想掩藏身份,誰知差點鬧出個大烏龍。
“我確是蘇大為,這臉…是易容的。”蘇大為解釋著,心念動處,臉上的鬼面水母緩緩退下,重新回到手背上。
“咦?”
那名太史官盯著蘇大為的臉看了半天,語氣聽不出是生氣還是艷羨的道:“詭異?你從何處得來的?”
“是丹陽郡公送與我的。”蘇大為道:“我跟著丹陽郡公開靈,得他指點修行。”
這一點,太史局的人很容易查到。
“好。”
那名太史官不再廢話,深深看了蘇大為一眼:“若有問題,我會再找你核對。”
說完,將腰牌扔回給蘇大為,身形騰空而起,轉瞬去得遠了。
黎明的光線一點點的的照亮長安。
金色的光輝不斷拉長,綠色的琉璃,紅色的宮城,在黎明的晨光下,顯得金碧輝煌,光芒萬丈。
在這個時代,長安是最偉大的城市。
沒有之一。
來自西域的胡商,海外島民、天竺僧侶,不遠萬里,云集于此。
這里,有最璀璨的文化。
有來自天朝上國的強大自信。
一個朝散大夫王玄策奉命率三十人出使天竺,遭到中天竺的逆臣那伏帝阿羅那順派兵伏擊。
在逃出包圍后,王玄策不但沒返回長安,反而在吐蕃和泥婆羅借兵,以拚湊出來的番兵不滿萬人,一路狂推猛進,竟以一己之力,覆滅中天竺。
這是只有天朝上國之人,方才有的雄風。
而在唐人看來,這些,似乎也不過普普通通,并不值得如何吹噓。
這就是大唐。
國力處于上升期的盛唐帝國。
蘇大為揉了揉眼睛,長長呼了口氣。
昨晚夜探了青龍寺后,他回到了長安縣衙,在自己的公廨內,先是把鄧建當時的供詞細細看了一遍,看看有什么疏漏的細節,又連夜把剛被王敬直解了邪術的錢八指召來,問他前因后果,看看是否能找到疑點。
最后,又將整個案情復盤推敲一番。
沒有去找高大龍。
現在這種情況,想必霸府、太史局的人,正在滿城搜索高大龍。
于其去找高大龍,還不如等他主動聯系自己。
事實證明,蘇大為的推斷是正確的。
報時的鼓聲剛過,高大虎已經風塵仆仆的趕來。
見了蘇大為,一臉激動的道:“蘇帥,來,同我去見個人。”
蘇大為自然明白那人是誰。
跟著高大虎,穿街過巷,小心翼翼繞行,甩掉可能跟蹤的人,最后,來到一條偏僻的小巷。
出人意料的是,這條小巷,就在大理寺旁。
高大龍這也是把霸府那招“燈下黑”活學活用了。
想必無論是誰,也不會料到,一名詭異居然敢藏在大理寺旁。
推開小院的木門,迎面看到小桑正蹲在院中,手里拿著一把斧頭,沉默的劈柴。
一根粗大的木柴,在他斧下,分為齊整的四片。
“大兄。”
高大虎恭敬的站在院中,向屋內道:“我把蘇帥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