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吃完了飯,蘇大為起身。
聶蘇的身子一僵,她抬起頭,看著蘇大為。
蘇大為朝她笑了笑,從懷里取出一吊銅錢,走到聶蘇身邊,把錢放在她油呼呼的手里。
“吃飽了,快點離開長安,這里很危險。”
說完,他伸出手,想要揉一下聶蘇的腦袋。
可看到手上的油膩,他還是沒有揉過去,而是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輕聲道:“自己保重。”
“喂!”
一直到蘇大為離開了地窖,聶蘇才反應過來。
她一溜煙的跑出地窖,蘇大為已經不見了。
她呆呆站在地窖口,眼圈有點紅。
從小到大,沒有人對她如此和藹過。哪怕是在靈寶寺,雖不愁吃不愁穿,但依舊感受不到太多的關愛。她不知道蘇大為究竟是什么人。在她看來,一個愿意給她吃,臨走還塞給她錢的人,一定不是壞人。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些不舍…
一夜的調養,并沒有讓蘇大為完全恢復。
他穿著一件早上從農家偷來的衣服,低著頭走出大安坊。
在坊門口值守的武侯老司看了他一眼,并沒有阻攔。大安坊每日進進出出不少人,他總不可能挨個去盤問。蘇大為此刻,臉色略顯蒼白,臉頰也瘦削許多,看上去全無當初和老司一起喝酒時的精氣神。老司也只是覺得他眼熟,但沒想太多。
也許,正是因為覺得眼熟,才讓老司放松了警惕。
昨夜靈寶寺的動靜,并沒有給長安縣帶來太多的變化。
也許是之前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大家都麻木了。路上倒是多了不少巡邏的人,但一個個的也都是顯得心不在焉。蘇大為低著頭,沿著長街向東,一路上也沒有遇到什么熟人,很快就穿過朱雀大街,進入萬年縣的治下。一進萬年縣,可以明顯感受到,這里的氣氛輕松不少。街上的人也沒有長安縣那么多,看上去很悠閑。
蘇大為不敢放松警惕,表面上他很放松,但暗地里卻在觀察四周的動靜。
走進了通善坊,蘇大為繞了幾圈,才回到芙蓉巷。
芙蓉巷依舊冷冷清清,不見什么人。
他向左右看了兩眼,確定沒有人之后,才縱身跳上樓,從窗戶鉆了進去。
奇怪,怎么不見黑貓?
此前黑貓總是會蜷在二樓的窗臺上,看似曬太陽,實則是在把風。可是現在…蘇大為有些疑惑,匆匆下樓,來到內屋的地窖前,把地窖門打開來,矮身鉆了進去。
“大兄,法師怎么樣了?”
他進了地窖,卻呆愣住了。
地窖里沒有人,狄仁杰和明空都不見蹤跡,更沒有黑貓的影子。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忙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輕聲道:“大兄,我回來了。”
但是,卻沒有回應。
“法師,你們在嗎?”
“喵小玉,快點出來。”
他輕聲呼喚,房間里卻冷冷清清。
心里頓時感覺不妙,他再次返回地窖,點亮了火把四處查看。
被褥都在,只不見狄仁杰和明空。
他走到被褥前,蹲下身子,伸手在被褥上摸了摸,涼的!這說明,狄仁杰和明空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周圍也沒有打斗的痕跡,說明他們并沒有遇到危險。
狄仁杰的身手如何?
蘇大為心里面有數,等閑三五個大漢,不是他的對手。
更不要說還有一只詭異的黑貓。
別的不說,就黑貓小玉那一身神通,哪怕是遇到了異人,它也能周旋一下。
狄仁杰的寶劍也不在,說明他走的很從容。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遇到麻煩?可既然沒有遇到麻煩,他們又會跑去哪里?蘇大為把火把熄滅,轉身鉆出地窖。
又在屋里巡視了一圈,看到地板上有清晰的腳印,直通后門。
他走過去,把后門打開。
在后門上的封條沒了,說明狄仁杰他們是從這里走的。他們會去哪里?
是不是因為他昨晚沒有回來,所以狄仁杰感覺不妙,于是帶著明空走了?但明空可是中了詭術。蘇大為很清楚,昨晚他并沒有破除明真施展的詭術。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個虛弱昏迷的女人,還有一只詭異的貓…這讓蘇大為有些棘手了。
不過,他可以肯定,狄仁杰沒有危險。
難道說…
蘇大為心里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明空身上的詭術發作,狄仁杰等不得他回來,于是帶著明空去求醫了?
這,倒是很有可能!
可他會帶著明空去何處求醫呢?
蘇大為眉頭一蹙,有些不知所措。
想必昨天他離開后,明空的情況很危急,所以狄仁杰才不得已冒險帶著明空離開。
他的心情,蘇大為能夠理解。
可是大兄啊,你至少要給我留個線索才是啊。
長安這么大,近百萬人口。人海茫茫,你讓我去哪里找你們呢?
有一點可以肯定,狄仁杰一定是去找他熟悉的人,而非普通的坐堂醫。
明空身上的癥狀不是那些醫館里的坐堂醫能夠診治,所以狄仁杰要找的人,第一要醫術高明;第二他可以信任;第三嘛,這個人身處的環境,能保證明空的安全。
可惜,蘇大為并不了解狄仁杰的交際圈!
想到這里,他揉了揉太陽穴。
明空身材高挑,狄仁杰雖然力氣大,異于常人,但要帶著明空走,也不太容易。
要么,他利用小玉的神通;要么,他就在附近。
小玉的神通…
蘇大為其實也不是特別清楚。
它知道,黑貓能控水,且長于近戰。
以它的體型,帶著狄仁杰兩個人離開,想必也不容易。
嗯,昨晚蘇大為在長安縣鬧出了動靜,那么萬年縣的戒嚴可能相對會松懈一些…
亂了,亂了!
蘇大為這時候的思路已經徹底亂了。
先在通善坊找找看,如果找不到線索的話,那就只有在芙蓉巷等著,等狄仁杰回來找他。
相信狄仁杰冷靜下來之后,會想到這一點。
想到這里,蘇大為總算是冷靜下來。
崇德坊,靈寶寺。
江摩訶與楊義之則在外圍負責警戒。
“江帥,站在這里把風,感覺如何?”
楊義之笑嘻嘻說道,目光則落在了站在廢墟里一堵斷墻上的蘇慶節。
“滾!”
江摩訶臉色難看,惡狠狠罵道。
“別生氣,以前你們不良人辦案的時候,我不也帶著人給你們把風?慢慢就習慣了。”
“我就不信,那小子能查出什么來。”
江摩訶輕聲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要不是他八字生得好,有個左衛中郎將的老爹,那輪得到他在這里指手畫腳?哼,這靈寶寺賊你媽的邪性。你看,接連出事,我就不相信這里面會沒有古怪。”
“有古怪也好,沒古怪也罷,縣君是從左衛中郎將,自然會加以關照。
咱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就別去管了。你剛才也說了,這靈寶寺邪性…賊你媽還別說,年初我找人算命,說我是‘一見尼姑,諸事不順’。賊你媽這靈寶寺里到處都是尼姑。等這件事結束了,一定要想辦法去去晦氣,否則可能會更倒霉。”
“到時候,帶上我。”
江摩訶正說著話,就見周良匆匆走來。
“江帥!”
“別,我現在是楊班頭的手下,可擔不起江帥這個稱呼。”
“江帥,看你說的!”
周良嬉皮笑臉,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蘇慶節,壓低聲音道:“這不是縣君壓下來的差事,兄弟們也沒有辦法。況且,這小子來頭不小,大家也是不得已啊。”
江摩訶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只你生了巧嘴,怎么說?”
“那小子讓我來問一下,前些日子縣君不是讓差尼姑失蹤的案子,有沒有頭緒?”
“沒有!”
江摩訶沒好氣的說道,就轉身不再理睬周良。
楊義之笑著推了他一把,“都是不得已,何苦為難自家兄弟?”
他拉著周良到旁邊,低聲道:“那個案子,到目前為止,沒有什么頭緒。
不過呢,我是覺得,這靈寶寺是不是真的有古怪?還記得之前明空殺人的那個案子嗎?”
“記得!”
“當時寺里的一個小沙彌說,她那天晚上,聽到了野獸的聲音。
德容法師失蹤的那個晚上,也有人聽到了野獸的聲音。昨天晚上,據一個法師說,她看到了金龍騰空,摧毀了彌勒大殿。賊你媽,這種事,我怎么向上面報?”
“金龍騰空?”
“是啊!”
周良眉頭一蹙,搖頭道:“這貴人們是不是憋得狠了,還金龍騰空。
要不要再來個金龍伏身…算了,我當沒有聽見。這種事,還是讓那個姓蘇的頭疼吧。”
就在這時,廢墟里傳來聲音,“蘇君,快來看。”
蘇慶節縱身從高墻上躍下,飛奔而去。
周良忙道:“江帥,我過去看看,回頭找你吃酒。”
江摩訶哼了一聲,沒有理睬。
楊義之走到他身邊,笑道:“江大頭,別在這里犯別扭了,二郎這個人不錯。”
“我知道!”
江摩訶深吸一口氣,苦笑道:“我不是和他生氣,只是看見那小子,心里不舒服。你說,查案賊你媽就好好查案,站那么高作甚?這種貨色,真要是進了不良人,活不過一個月。”
“哈,那你想多了,人家可是左衛中郎將之子,怎么可能做不良人?”
“風水輪流轉,說不準呢。”
江摩訶說完,也笑了。
正如楊義之所說的那樣,蘇慶節有著遠大的前程,又怎么可能會跑來做不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