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坊內,很安靜。
崇德坊距離這里很遠,幾乎隔了半個長安縣。
哪怕靈寶寺的動靜很大,大安坊也沒有收到影響。
值夜的武侯老司從武侯鋪里出來,爬上坊樓向外張望,然后搖著頭又從坊樓下來。
“大半夜的,誰又在鬧騰?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他嘀嘀咕咕,一臉不滿。
也難怪,最近一段時間,出了太多事情。
各里坊的武侯和坊丁雖然不需要像金吾衛和不良人那樣巡街,可是也不能睡的安穩。
各種臨檢,各種考核,紛至沓來。
以至于老司已經好幾天都睡不好,精神也格外萎靡。
他走到十字街口,向前后左右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什么情況后,又拖著身子返回武侯鋪。
老司進了武侯鋪不久,蘇大為就踉蹌著走到了十字街。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大安坊的西南角走去。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一條河渠,在河渠岸邊,一座已經廢棄了很久的酒肆,靜悄悄矗立在那里,遠看去冷冷清清。
呂家酒肆!
蘇大為一陣咳嗽,腳下加快了速度。
呂家酒肆,自呂掌柜死后,已經被閑置了近兩個月。
之前,大安坊的坊正想要把這里賣出去,但沒想到后來狄仁杰帶人在這里搜出了贓物,把酒肆徹底封查,也令坊正的如意算盤落空。這里,被徹底的廢棄了。
酒肆的外墻倒塌了一半,門窗也傾倒在地上。
月光,灑落在廢墟。當蘇大為一只腳買進了酒肆的大門時,就聽里面傳來一聲貓叫,幾只流浪貓唰的跑出來,眨眼間就消失無蹤。蘇大為站在門口,松了口氣。
他想要回通善坊,卻有些困難。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明真會跟蹤他,到時候就暴露了明空和狄仁杰。
之所以選擇來呂家酒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蘇大為知道酒肆里有一個隱秘的地窖。加上酒肆之前死過人,后來又被查封,以至于平時無人會來這里。
摸黑進入后院,在柴房旁邊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蘇大為伸手,把地窖上的蓋子挪開。
不過,在他挪開蓋子的一剎那,突然激靈靈一個寒顫。
上次狄仁杰帶人過來搜查,從地窖里找出了贓物。以楊義之那幫手下的德行,肯定不會把地窖重新蓋好。而大安坊的武侯,也不會有這種閑情逸致。那么,誰蓋上的蓋子。
他腦海中閃過念頭,耳邊就聽到機括聲響。
雖然受了傷,但蘇大為的身手仍在。
他本能的側身一閃,一枚利箭從地窖里射出來,擦著他的身子飛過去,蓬的正中土墻。
“誰?”
蘇大為下意識想要拔刀,卻想起來,他的刀已經在靈寶寺斷了。
不僅是刀,還有那具手弩,也遺落在靈寶寺。
他身上現在只剩下降魔杵,于是手臂一震,手臂上唰的出現一個盾牌,而后縱身躍入地窖。
一個黑影撲來,手持利刃。
一聲輕響,利刃落在了盾牌上,蘇大為探手一把抓住來人的手腕,施展出擒拿技,一下子就把來人給按在了地上。盾牌,壓在那人身上,蘇大為厲聲喝問道:“你是誰?”
“放開我,放開我!”
聽聲音,是個女孩子。
蘇大為眉頭一蹙,手上隨之用力。
他從那女孩手里奪下了匕首,拿開盾牌,把匕首貼在女孩的脖子上。
“別動,否則刀槍無眼。”
那女孩,立刻停止了掙扎。
蘇大為側耳向外聽,沒有什么動靜。
他松了口氣,起身收起盾牌,道:“慢慢起來,老實點。”
女孩很聽話,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不過,她突然撒腿往外跑,沒等她跑到地窖口,蘇大為已經上前把她重又按在了地上。
“警告你,再亂來,我就不客氣了。”
“好,我不跑,不跑了。”
“真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你要是再敢跑,那就看你跑得快,還是我手里的刀快。”
說著,蘇大為再次剛開女孩,甩手唰的擲出匕首。
那匕首劃出一道寒光,蓬的正中地窖口的木板上。匕首沒入木板,刀柄顫動不停。
“咳咳咳!”
蘇大為走過去,把匕首拔下來,而后一只手抓住了入口旁邊的蓋子,用力一拉,把蓋子蓋上。
地窖里,頓時漆黑一片。
“有火嗎?”
“有。”
女孩不敢再亂來了,顫聲回答。
“點上。”
那女孩答應一聲,摸黑走到角落里。
地窖里雖然很黑,但是蘇大為卻能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那女孩在拿起半截蠟燭的時候,偷偷從草堆旁邊摸出了一把匕首,藏在身上。
這小妞兒,很機靈,也很警惕嘛。
火光一閃,女孩點亮了蠟燭。
蠟燭,在華夏的歷史很久遠。但最初的蠟燭,并非似后世那樣以石蠟為原材料制成,主要是以蜜蠟或者動物的油脂為材料制作。這也使得蠟燭的使用范圍很窄。在唐代,能使用蠟燭的人,大都是那些上層社會的人士,普通人根本無法使用。
小女孩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找來的蠟燭,點亮后,放在地上,就縮回了角落。
光線,比油燈要好一些。
蘇大為看了那女孩一眼,點了點頭。
“你要是覺得怕,就點著吧。
如果覺得浪費,就滅了它。但有一點,別想逃跑,也不要打攪我,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女孩好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蘇大為又看了她一眼,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可以殺了女孩,這樣會更安全,但他做不到。
不過,他也不擔心這女孩能鬧出什么幺蛾子。雖然他受了傷,想要殺她也不困難。
元炁,無處不在。
它至剛至大,又至陰至柔。
蘇大為施展出鯨吞術,調動天地元炁,修復著身體。
同時,體內有一股暖暖的氣流在流動,和元炁混在一起,修復著,也在強大著蘇大為的經脈、骨骼、皮肉。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身體周圍卻產生了一種氣流漩渦。
女孩小心翼翼湊過去,把蠟燭拿在手里,又縮回了角落。
她好奇看著蘇大為,一雙明眸眸光閃動。
她沒有逃跑,而是把蠟燭吹滅。整個人蜷縮在草堆上,慢慢閉上眼,竟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
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么踏實了…
自那一晚從靈寶寺逃出來,她就在長安城里四處流浪,東躲西藏。
她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更惹來一個可怕的追殺者。
那追殺者很可怖,神出鬼沒。
好在,她天生就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可以預感危險。
也正是靠著這種直覺,她幾次躲開了追殺者,最后藏身在這里。
她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每天,她都提心吊膽,害怕暴露了行藏。現在,她突然間安心了,所以睡得很香甜,一覺睡到天亮。
睜開眼,她呼的坐起來。
陽光透過地窖木板的縫隙灑落進來。
昨天那人坐的地方,空蕩蕩的,已不見蹤跡。
女孩心里沒由來的一空,她連忙爬起來,想要出去看看,卻不想才走了幾步,就聽地窖口的木板吱呀一聲被人搬動。她嚇了一跳,好像受驚的小貓一樣,又縮回了角落。
手里,緊握著匕首,她瞪著一雙大眼睛往外看。
一個人影,從地窖口進來。
陽光照在地窖口,她看清楚了來人,正是昨天晚上搶了她地盤的那個男人。
“醒了?”
男人看她坐在那里,輕聲道。
“嗯!”
“肚子餓了吧,我剛才去弄了點吃的。”
蘇大為坐下來,把手里的幾個油紙包放在地上。
他打開油紙包,有兩塊剛出鍋,還熱騰騰的鹵肉,還有幾個蒸餅。
他伸手,拿起一塊鹵肉,狠狠咬了一口。
這是他從一個鹵肉店里偷的,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偷東西。
鹵肉做的沒有柳娘子做的好吃,但足以填飽肚子。昨晚,他連續調動元炁,之后又修復身體,損耗很大,需要補充能量才行。所以,這并不可口的鹵肉,他吃的汁水四濺。一邊吃,他還一邊示意女孩過來一起吃,讓女孩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她慢慢湊過來,拿起一塊蒸餅,咬了一口。
“吃肉,別光吃蒸餅。”
“嗯。”
女孩的膽子大了一些,她拿起油紙包里的那塊鹵肉,狠狠咬了一口,突然笑了。
她的臉上,滿是泥污,臟兮兮的。
可是她笑的時候,卻很好看。
“好吃嗎?”
“嗯!”
女孩吃的很香甜,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鹵肉就消滅了一半。
蘇大為這時候已經把手里的鹵肉吃完,又拿起兩個蒸餅,給女孩留了一個。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這里?”
“唔教葉叔。”
女孩吃的嘴巴上油乎乎的,嘴里含糊不清說道。
“葉叔?”
“不是,是聶蘇!”
女孩連連搖頭,把嘴里的鹵肉咽下去,道:“是聶許的聶,扶蘇的蘇。”
“好名字。”
蘇大為覺得這名字很好聽,想來這女孩子的家教應該不錯。
一般人,可不會這么解釋。聶許,附耳私語的意思,扶蘇,那可是始皇帝的太子。
能說出這兩個詞,足見這女孩兒的出身不差。
只是不曉得怎么會落到這種地步,莫非也是惹了麻煩?
如果在平時,蘇大為倒是不介意幫她一下。可現在,他自身難保,實在是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