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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聶蘇

  大安坊內,很安靜。

  崇德坊距離這里很遠,幾乎隔了半個長安縣。

  哪怕靈寶寺的動靜很大,大安坊也沒有收到影響。

  值夜的武侯老司從武侯鋪里出來,爬上坊樓向外張望,然后搖著頭又從坊樓下來。

  “大半夜的,誰又在鬧騰?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他嘀嘀咕咕,一臉不滿。

  也難怪,最近一段時間,出了太多事情。

  各里坊的武侯和坊丁雖然不需要像金吾衛和不良人那樣巡街,可是也不能睡的安穩。

  各種臨檢,各種考核,紛至沓來。

  以至于老司已經好幾天都睡不好,精神也格外萎靡。

  他走到十字街口,向前后左右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什么情況后,又拖著身子返回武侯鋪。

  老司進了武侯鋪不久,蘇大為就踉蹌著走到了十字街。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大安坊的西南角走去。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一條河渠,在河渠岸邊,一座已經廢棄了很久的酒肆,靜悄悄矗立在那里,遠看去冷冷清清。

  呂家酒肆!

  蘇大為一陣咳嗽,腳下加快了速度。

  呂家酒肆,自呂掌柜死后,已經被閑置了近兩個月。

  之前,大安坊的坊正想要把這里賣出去,但沒想到后來狄仁杰帶人在這里搜出了贓物,把酒肆徹底封查,也令坊正的如意算盤落空。這里,被徹底的廢棄了。

  酒肆的外墻倒塌了一半,門窗也傾倒在地上。

  月光,灑落在廢墟。當蘇大為一只腳買進了酒肆的大門時,就聽里面傳來一聲貓叫,幾只流浪貓唰的跑出來,眨眼間就消失無蹤。蘇大為站在門口,松了口氣。

  他想要回通善坊,卻有些困難。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明真會跟蹤他,到時候就暴露了明空和狄仁杰。

  之所以選擇來呂家酒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蘇大為知道酒肆里有一個隱秘的地窖。加上酒肆之前死過人,后來又被查封,以至于平時無人會來這里。

  摸黑進入后院,在柴房旁邊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蘇大為伸手,把地窖上的蓋子挪開。

  不過,在他挪開蓋子的一剎那,突然激靈靈一個寒顫。

  上次狄仁杰帶人過來搜查,從地窖里找出了贓物。以楊義之那幫手下的德行,肯定不會把地窖重新蓋好。而大安坊的武侯,也不會有這種閑情逸致。那么,誰蓋上的蓋子。

  他腦海中閃過念頭,耳邊就聽到機括聲響。

  雖然受了傷,但蘇大為的身手仍在。

  他本能的側身一閃,一枚利箭從地窖里射出來,擦著他的身子飛過去,蓬的正中土墻。

  “誰?”

  蘇大為下意識想要拔刀,卻想起來,他的刀已經在靈寶寺斷了。

  不僅是刀,還有那具手弩,也遺落在靈寶寺。

  他身上現在只剩下降魔杵,于是手臂一震,手臂上唰的出現一個盾牌,而后縱身躍入地窖。

  一個黑影撲來,手持利刃。

  一聲輕響,利刃落在了盾牌上,蘇大為探手一把抓住來人的手腕,施展出擒拿技,一下子就把來人給按在了地上。盾牌,壓在那人身上,蘇大為厲聲喝問道:“你是誰?”

  “放開我,放開我!”

  聽聲音,是個女孩子。

  蘇大為眉頭一蹙,手上隨之用力。

  他從那女孩手里奪下了匕首,拿開盾牌,把匕首貼在女孩的脖子上。

  “別動,否則刀槍無眼。”

  那女孩,立刻停止了掙扎。

  蘇大為側耳向外聽,沒有什么動靜。

  他松了口氣,起身收起盾牌,道:“慢慢起來,老實點。”

  女孩很聽話,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不過,她突然撒腿往外跑,沒等她跑到地窖口,蘇大為已經上前把她重又按在了地上。

  “警告你,再亂來,我就不客氣了。”

  “好,我不跑,不跑了。”

  “真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你要是再敢跑,那就看你跑得快,還是我手里的刀快。”

  說著,蘇大為再次剛開女孩,甩手唰的擲出匕首。

  那匕首劃出一道寒光,蓬的正中地窖口的木板上。匕首沒入木板,刀柄顫動不停。

  “咳咳咳!”

  蘇大為走過去,把匕首拔下來,而后一只手抓住了入口旁邊的蓋子,用力一拉,把蓋子蓋上。

  地窖里,頓時漆黑一片。

  “有火嗎?”

  “有。”

  女孩不敢再亂來了,顫聲回答。

  “點上。”

  那女孩答應一聲,摸黑走到角落里。

  地窖里雖然很黑,但是蘇大為卻能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那女孩在拿起半截蠟燭的時候,偷偷從草堆旁邊摸出了一把匕首,藏在身上。

  這小妞兒,很機靈,也很警惕嘛。

  火光一閃,女孩點亮了蠟燭。

  蠟燭,在華夏的歷史很久遠。但最初的蠟燭,并非似后世那樣以石蠟為原材料制成,主要是以蜜蠟或者動物的油脂為材料制作。這也使得蠟燭的使用范圍很窄。在唐代,能使用蠟燭的人,大都是那些上層社會的人士,普通人根本無法使用。

  小女孩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找來的蠟燭,點亮后,放在地上,就縮回了角落。

  光線,比油燈要好一些。

  蘇大為看了那女孩一眼,點了點頭。

  “你要是覺得怕,就點著吧。

  如果覺得浪費,就滅了它。但有一點,別想逃跑,也不要打攪我,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女孩好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蘇大為又看了她一眼,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可以殺了女孩,這樣會更安全,但他做不到。

  不過,他也不擔心這女孩能鬧出什么幺蛾子。雖然他受了傷,想要殺她也不困難。

  元炁,無處不在。

  它至剛至大,又至陰至柔。

  蘇大為施展出鯨吞術,調動天地元炁,修復著身體。

  同時,體內有一股暖暖的氣流在流動,和元炁混在一起,修復著,也在強大著蘇大為的經脈、骨骼、皮肉。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身體周圍卻產生了一種氣流漩渦。

  女孩小心翼翼湊過去,把蠟燭拿在手里,又縮回了角落。

  她好奇看著蘇大為,一雙明眸眸光閃動。

  她沒有逃跑,而是把蠟燭吹滅。整個人蜷縮在草堆上,慢慢閉上眼,竟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

  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么踏實了…

  自那一晚從靈寶寺逃出來,她就在長安城里四處流浪,東躲西藏。

  她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更惹來一個可怕的追殺者。

  那追殺者很可怖,神出鬼沒。

  好在,她天生就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可以預感危險。

  也正是靠著這種直覺,她幾次躲開了追殺者,最后藏身在這里。

  她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每天,她都提心吊膽,害怕暴露了行藏。現在,她突然間安心了,所以睡得很香甜,一覺睡到天亮。

  睜開眼,她呼的坐起來。

  陽光透過地窖木板的縫隙灑落進來。

  昨天那人坐的地方,空蕩蕩的,已不見蹤跡。

  女孩心里沒由來的一空,她連忙爬起來,想要出去看看,卻不想才走了幾步,就聽地窖口的木板吱呀一聲被人搬動。她嚇了一跳,好像受驚的小貓一樣,又縮回了角落。

  手里,緊握著匕首,她瞪著一雙大眼睛往外看。

  一個人影,從地窖口進來。

  陽光照在地窖口,她看清楚了來人,正是昨天晚上搶了她地盤的那個男人。

  “醒了?”

  男人看她坐在那里,輕聲道。

  “嗯!”

  “肚子餓了吧,我剛才去弄了點吃的。”

  蘇大為坐下來,把手里的幾個油紙包放在地上。

  他打開油紙包,有兩塊剛出鍋,還熱騰騰的鹵肉,還有幾個蒸餅。

  他伸手,拿起一塊鹵肉,狠狠咬了一口。

  這是他從一個鹵肉店里偷的,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偷東西。

  鹵肉做的沒有柳娘子做的好吃,但足以填飽肚子。昨晚,他連續調動元炁,之后又修復身體,損耗很大,需要補充能量才行。所以,這并不可口的鹵肉,他吃的汁水四濺。一邊吃,他還一邊示意女孩過來一起吃,讓女孩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她慢慢湊過來,拿起一塊蒸餅,咬了一口。

  “吃肉,別光吃蒸餅。”

  “嗯。”

  女孩的膽子大了一些,她拿起油紙包里的那塊鹵肉,狠狠咬了一口,突然笑了。

  她的臉上,滿是泥污,臟兮兮的。

  可是她笑的時候,卻很好看。

  “好吃嗎?”

  “嗯!”

  女孩吃的很香甜,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鹵肉就消滅了一半。

  蘇大為這時候已經把手里的鹵肉吃完,又拿起兩個蒸餅,給女孩留了一個。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這里?”

  “唔教葉叔。”

  女孩吃的嘴巴上油乎乎的,嘴里含糊不清說道。

  “葉叔?”

  “不是,是聶蘇!”

  女孩連連搖頭,把嘴里的鹵肉咽下去,道:“是聶許的聶,扶蘇的蘇。”

  “好名字。”

  蘇大為覺得這名字很好聽,想來這女孩子的家教應該不錯。

  一般人,可不會這么解釋。聶許,附耳私語的意思,扶蘇,那可是始皇帝的太子。

  能說出這兩個詞,足見這女孩兒的出身不差。

  只是不曉得怎么會落到這種地步,莫非也是惹了麻煩?

  如果在平時,蘇大為倒是不介意幫她一下。可現在,他自身難保,實在是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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