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糾纏于時間之虛,瀕臨灰燼,將汝放置于命運天秤上。”
年輕的教宗手指尖延展萬千黑線,穿破了顱骨蜘蛛布下的影子,刺入底下那深邃又痛苦的巨眸,從黑暗里剝離出它原本的軀殼。
海水翻滾,白浪疊巒。
群山一樣的身軀朝著水面上浮。
霍納古爾再次展露出自己寬闊嶙峋的背脊,這頭非鯨非鳥的怪物從左右顎撕開身體,里面那光禿禿的風王鷙鳥,微微揚起腦袋,被皮膚黏住的雙眼望向空中的少年。
奧斯塔右手五指舒張,掌心朝上:“以萬物糾纏的天秤之名,和我達成交易。”
掌心上方,浮現出一座黑色天平虛像,它左右端的兩個托盤重量不一。
左邊托盤空無一物,右邊托盤上,有一只顱骨蜘蛛。
顱骨蜘蛛的重量下,整個天平右沉左輕。
奧斯塔左手抬起,拇指、食指和中指探入自己左眼眶,將帶著血和筋膜的眼球取了出來,眼球慢慢飛到了天平上,至于左托盤上。
左托盤慢慢下沉,但還是差了一點,沒有能和顱骨蜘蛛齊平。
奧斯塔又將左手湊到嘴前,張口咬斷了自己的小拇指,小拇指再次飛到了左托盤。
這次,左右托盤的重量終于對等,保持了一個平衡。
左托盤的奧斯塔左眼和左手小拇指,右托盤的顱骨蜘蛛,都漸漸扭曲形態,融化在天平的兩端,變成了黑色天平的一部分。
“天上的回歸天空。”
奧斯塔左眼只剩下一個窟窿,但他依舊神色如常,仿佛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海中的重游深海。”
他輕聲念完。
手掌上的“萬物糾纏的天秤”虛影消失無蹤。
隨著一同消失的,還有原本籠罩在霍納古爾眼球上的顱骨蜘蛛黑影。
風王鷙鳥蒙住的雙目倏然睜開,黃色的眼球里,是深邃銳利的黑瞳。它光禿皺褶的脖頸也開始迅速長出蓬松又干凈的羽毛,這些羽毛充實了它干癟的軀體和力量,讓風王鷙鳥身體不斷抖動著。
嘩的一聲。
白色的大鳥從霍納古爾裂開的兩瓣嘴里飛了出來。
它的身體在空中迅速舒張,仿佛將風也化作了身體血肉,繞著奧斯塔盤桓。
馬修眼前,浮現出低語者給出的數據。
風王鷙鳥:異化物種,起源不詳。
除去一個名字,其他都是不詳。
馬修仔細打量著風王鷙鳥的真身。
它頭上有著幾十根黑色羽毛,猶如某種王冠,身體展開來有15尺左右,頭鉤喙似鷹,長腿像鶴。
風王鷙鳥上身披潔白至淺灰色羽毛,翅膀后部和尾部的飛羽則覆蓋著黑色羽毛,有白色羽紋。尾羽中部飾羽極長,堅硬地向后方豎起,仿佛數把戳向身后的長矛。
這乘風而行的大鳥,集優雅與兇猛于一體,對讓它重獲自由的奧斯塔充滿依戀。
“去吧。”
年輕的教宗只是輕聲說:“你的自由在風中。”
風王鷙鳥鳴叫了一聲,展開雙翅,飛向太陽。
它在空中猶如游魚,扎眼就不見了影子。
奧斯塔又看向水里。
霍納古爾的鯨魚之身也發生了變化,它原本左右裂開的顎慢慢愈合在了一起,身體也不再狂暴地扭動,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平和。
巨大的水獸從水里仰起頭,露出四只眼睛,頭部下方一點的位置,有一條巨大的橫向傷口。
傷口全部用白色骨釘和染了血的粗繩縫合。
霍納古爾猛地一用力,一根根骨釘都被震得射向四周,那些繩子也都一截截斷裂。
傷口上下張開,呼出的氣流形成了一片漩渦。
馬修這才注意到,原來霍納古爾真正的嘴是被縫住了,它的腦袋卻被砍開來,做成了左右張合的口器。口器里,還固定了風王鷙鳥,用作類似于舌頭和口腔內結構的作用。
這都是古神“骸骨修理者”興趣所致。
馬修切身實際感覺到,古神本身力量與普通魔物之間的巨大鴻溝。
哪怕是霍納古爾、風王鷙鳥這樣的等階極高的生物鏈頂端存在,也不過是古神興之所至的玩物,根本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重新回歸自我的利維坦巨鯨霍納古爾仰起頭,它巨大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清明,發出一個有些艱難的聲音。
“奧洛格…”
馬修渾身汗毛倒豎。
教宗奧斯塔,就是萬物主宰奧洛格的馬甲??!
奧斯塔只是冷漠地用一只眼睛俯瞰海里的巨鯨:“我非神明。”
霍納古爾仿佛看明白了什么一樣,它又低聲說。
“原來如此…”
說了這句話后,渾身傷痕的海中巨獸一下子潛入水中,迅速沉入深海之下,只留下一個巨大的漩渦,象征著它曾經出現。
此時,黑白之龍·食尸鬼領主古爾,低下頭顱,龐大的身體匍匐在海面上,翅膀合上,尾巴下垂。
“萬物主宰大人…在人世間的影子和靈,地上的君主,陸地與海洋的定義者,世界的持有人,請您寬恕卑微又渺小的古爾…”
“渺小又無知的古爾,只是為了維護‘骸骨修理者’大人的威嚴,絕無任何冒犯您無所不能力量與象征的能力與狂妄…”
即使身為四公之一,古爾認慫沒有絲毫猶豫,聲音和姿態都無比溫順。
或者說,它也別無選擇。
生殺大權都在奧斯塔手里。
奧斯塔依舊只是面無表情地說:“我非神明。”
食尸鬼領主古爾不敢說話,只是恭敬而虔誠地將自己雄壯的身體貼在海面,不敢動彈。
暗影領主西浦杜克則是站在比奧斯塔矮一點的地方,低垂著頭,同樣不語。
“奧洛格大人…”
伽布麗艾爾口中喃喃,眼里都是欣喜與安慰:“看到您依舊安好,我就放心了。”
脖子上的另一張嘴冷笑:“真是愚蠢!你就和一千多年前一樣愚蠢!他根本不是古神,只不過是破碎靈格凝聚而成的樣子貨!他只不過是殘存的萬物主宰象征,只是有靈格意志,能夠調用那些還未完全消散的權能而已!”
海面上,食尸鬼領主眼睛一轉,盯著斜上方的少年教宗。
奧斯塔盯著伽布麗艾爾頭發上的花:“魔花弗洛斯,骸骨修理者的藏品之一,原來是這樣,彌留之際插入了伽布麗艾爾腦袋里…”
伽布麗艾爾脖子上的嘴聲音戛然而止。
“萬物糾纏于時間之虛,瀕臨灰燼,將汝放置于命運天秤上。”
“大人!千萬不要!”
伽布麗艾爾搖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我是本該隨著神明隕落的過去之人,彌留之際,勉強依靠弗洛斯存活至今,就是想要知道神明的蹤跡…現在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必再有犧牲,也無需再為了一具死在過去的尸體而浪費力氣。”
她將手指放在了頭發上的雛菊上:“弗洛斯,不管怎么說,讓我能夠看到這一天,感謝你的存在和欺騙。現在,就讓已經發生的事回歸正軌,讓未來的新生踏入河流。”
“不要!不要!你瘋了!蠢女人!”弗洛斯驚聲尖叫。
伽布麗艾爾將雛菊輕輕摘下——準確說,是從腦子里拔出來。
魔花弗洛斯離開的地方,頭顱上有一個黑色的洞。與此同時,伽布麗艾爾脖子上的嘴也變成了一條傷口,再無言語。
她吃力地將魔花遞給奧斯塔。
“請您自由地…再次見證世界的新生。”
奧斯塔手拿雛菊,看著面前容貌不斷槁枯,正在迅速衰老而生命消亡的忠實仆人,他臉上露出一種無法理解的茫然。
身體越來越干癟的伽布麗艾爾身邊,出現了一個只有半邊身體的人。
冥蝗白星,扶著已經滿臉皺紋的伽布麗艾爾:“大人,讓我陪您一起,進入地獄吧。”
伽布麗艾爾露出一個笑容:“辛苦你了,沒有你的話,還會犧牲很多無辜人…”
“只是略盡綿力。”
白星攙扶著伽布麗艾爾:“如果當初我沒有攜帶弗洛斯,您就不會陷入持續千年的痛苦,您是為了解除弗洛斯對我的寄生,犧牲了自己。”
“讓我帶著您,重歸群星吧。”
他帶著伽布麗艾爾飛入空中。
身后,兩道人影緊跟不放。
是去而復返秘法會的扎甲武士,以及蜘蛛公館的傀儡狼蛛。
然而,一個手持洋傘的人卻突兀地站在了他們面前。
她穿著一件寬大的灰色僧侶袍,一頭亮麗熱情的紅發,端莊的臉上永遠保持著禮貌性笑容。
馬修瞳孔陡然縮小。
貝琳達·雪萊手持洋傘,擋住去路。
秘法會六奉議之一的武士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貝琳達,你在做什么?”
“抱歉了,此路不通。”
雪萊夫人笑著說。
“你原來也是一只蜘蛛。”武士手握刀劍,冷冷說。
“哦,好像是說得不太嚴謹。”
“我是說,誰都別動,她不是你們可以碰的。”
雪萊夫人松開手,洋傘漂浮在頭頂,她手指在領口輕輕一拉,原本包裹嚴實的僧侶袍從中間一分為二,依稀可見里面光滑的雪白上身。
她輕輕一抖,僧侶袍往下滑動,露出大半個背部。不過因為她系了一根腰帶,關鍵部位并沒走光,處于一個若隱若現的臨界點。
皮膚細膩的女人背上,紋了一個形態奇詭的男人。
他穿著鮮艷的彩衣,頭戴一頂羽毛帽,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咧開的嘴很大,露出兩排鯊魚般的細密尖牙。
馬修看到吉賽爾臉上表情異樣。
“怎么了?”
他記得菲妮克斯說過,不能看雪萊夫人的身體,否則會發生很麻煩的事。應該和這副刺青有關。
“被她紋在背上的露齒男。”
吉賽爾補充了一句:“就是野獸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