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貓一臉驚慌,還未來得及奔逃,就被碩果一口氣吸走了魂魄。
晦暗陰沉,意識喪失。
短暫窒息之后,陳小貓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被包裹在一朵沁甜花蕊中。
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這大約就是眠殊所說的魂醉吧。
陳小貓睡意朦朧,嘴角卻有笑意:
趁著天璣辨認不出她的氣息,她早已將自己的元力收入刻著神符的靈核之中,隨時可以抽身而逃。
恍惚入夢,她成了一名棄嬰,被養母用米湯養大。
養母酗酒成性,脾氣惡劣,以虐待那她為樂。
她安靜而懦弱,每次被打到傷痕累累,總是默默地躲在墻角默默舔舐傷口,像一只受傷的小貓。
十一二歲,養母將她賣到青樓,老鴇本想將她培養成下一個花魁,她卻被人算計毀了容,被迫嫁給一個殘障之人。
生下一名女兒,婆婆看不慣她的畏畏縮縮,凡事非打即罵。
為了女兒,她日日都在隱忍,卻又日日擔心女兒會重蹈自己覆轍。
在她即將崩潰之際,鄰村私塾先生的溫言軟語帶給她一絲希望。
她將自己多年來積攢下的幾十兩銀子給了私塾先生,求他帶自己和女兒離開。
不想,那私塾先生不但沒有出現,還通知了她的婆婆。
驚慌奔逃之際,不到一歲的女兒被傻丈夫扔下懸崖,死得無聲無息。
喪失了所有希望,她被抓回夫家,關在深不見底的陰井中,從此生活得如同地底的鬼魅。
人間凄涼之事,莫過于生為弱者,從未獲得一絲溫暖。
所有希望都是假象,每一次掙扎都落入更加黑暗的深淵。
彌留之際,她一再追問:這一世,自己為什么要活著?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何這人世對自己來說就像地心罰獄…
地心罰獄?這個詞好熟悉。
虛弱的靈魄緩緩抬頭,從深井中仰望那一縷淡薄的陽光,忽然驚醒。
再次睜眼,她神氣清明。
縱然那悲慘夢境讓她咬牙切齒,卻無法使她迷失心智,再生怨氣。
因為,銷魂溶骨的十九境試煉之痛已經鐫刻在靈魂中永世難忘,她是從最深的地心爬出的靈魄,在沒有更深的黑暗能在她心中烙下血肉之印。
“地心罰獄”這四個字,正是被天璣吞噬前,她在自己靈魂深處刻下的記號 ——為了接下來的豪賭。
秘境之內,天璣雖然無所不知,卻未必能洞悉體內之事。
想辦法進入天璣腹中,趁機發起靈識攻擊——這便是陳小貓的打算。
她緩緩閉目,躍入靈識幻境,無數深紅色的曼殊沙華在灰暗中搖曳。
陳小貓知道,她們都是這一次被天璣吸收的魂魄,正漂浮自己身周,沉溺在各種悲慘幻像中。
夢境漸深,不少花朵已散發出淡黑色怨氣。
走出曼殊沙華的包圍,前方隱約有光。
那光芒溫暖柔和,似有梵光繚繞。她感受到莫名吸引,本能地向他走去。
越走越近,她看到一個天衣繞身的受戒尊者被包圍在燦爛金光,合十閉目,好似陷入沉睡。
“帝空?”
尊者緩緩抬眸,他看陳小貓的眼神并不狂熱執著,而是帶著一種神性的淡然。
陳小貓原本以為會在靈識幻境中遇到“天璣”的靈識,就算冒著被反噬的危險,她也要對“天璣”發起靈識攻擊,為四郎換取一絲生機。
但現在,似乎不必了。
陳小貓仰望著“帝空”,眼中滿是崇敬。
“尊者,您就要復活,您知道嗎?”陳小貓試探。
“唔。”“帝空”淡淡點頭,眼中現了一絲悅色。
這一絲細微的表情收入陳小貓眼中,看來,“帝空尊者”也對世間之事有喜樂之感吧。
她忽然向“帝空”伸出一只手:“尊者想知道冥界是何等模樣嗎?”
“帝空”望著陳小貓向自己伸出的手,一時錯愕。
他緩緩伸手,置于陳小貓掌間。
陳小貓淡笑:果然不出所料,無論何時,帝空都拒絕不了靠近血靈的本能。
瞬間,灼灼夔都、蒼茫噩原、奇絕的鹽火山一一映入帝空腦中。
待他通過陳小貓的靈識感悟完畢,陳小貓才問他:
“喜歡嗎?”
“帝空”不言,卻微笑點頭。
陳小貓問:“那你可知道,這浩瀚的冥界,曾經在帝空的治下,成就了三界最令人的盛世?”
“我知。”
“你可又知道,很多年后,帝空幾乎毀了這冥界?”
“帝空”表情懵然不解。
陳小貓并不急于解釋,再次靠近幾步,忽然變回血靈的絕美容貌。
瞬間,“帝空”眼神癡直。
相對凝眸,她忽然湊到“帝空”臉側,低聲耳語:“喜歡嗎?”
“帝空”收回眼神,面色羞赧。
陳小貓默默看了“帝空”許久,輕嘆一息:
“若重來一次,你又怎能保證不重蹈覆轍呢?”
天地寂然,“帝空”垂頭冥思,并沒有答案。
陳小貓繼續道:
“我曾答應帝空,要幫他照拂這冥界。在落入最黑暗的深壑時,我忍受著銷骨噬魂之痛,從地心爬出來,因為,我對故去的人有過承諾。
如今你看到冥界一統的氣象,未來,我還會清明吏治,讓冥界真正成為河晏海清之地。
你,滿意嗎?”
“帝空”眼神關切,似有所動容:“做得很好。”
“既然有所承諾,自然會傾力兌現。”陳小貓微笑,卻又低眉嘆息道:“我也曾對另一人承諾,要一生與之相守,同進同退,恐怕很難實現了。”
“為何?”
陳小貓凄然道:“因為他的靈體即將被另一人融合,從此便會永遠消失于世間。”
“帝空”很快猜到陳小貓的意思:“你…所說的,是帝空的最后一世靈魄么?”
她眉目含悲輕輕點頭。
原本帶著神性的微笑漸漸消失,帝空再度垂眸思索。
陳小貓繼續道:
“若他被融合,便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這世界。而你,只要愿意,隨時都可以再醒來。”
“帝空”又問:“你要我做一個取舍?”
她的表情變得凝重而堅定,用最認真的語氣對帝空點頭道:
“我珍視對朋友的承諾,可我也會用生命去保護我的愛人。”
陳小貓眼中漸起殺意,好似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下一秒便會暴起與“帝空”拼個你死我活。
“一定要這樣做嗎?”帝空眼中掠過一絲憐憫。
她深深吸了口氣,重重點下頭。
帝空默默垂首,似在權衡,又似在黯然傷神。
晦暗的靈識空間再度陷入沉寂,
雖在一息之間,卻似已經過無數輪回。
許久,“帝空”微微抬頭,道:“你既守諾,我便成全你。”
他不再言語,再度陷入沉睡,先前身周溫暖的光芒頃刻熄滅。
隨后,他的身體迅速被一層冰殼包裹,那冰殼越來越厚,不斷向外延展。
陳小貓快速退出靈識幻境,仍然感受到無比的寒意。
睜眼,花蕊似乎也結起了冰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