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前方戰報:慶城失守,鬼方軍隊長驅直入。
北策軍退至側翼的豐城重新集結。
堯京城外十里禁空,五里禁入。
千名紫霄閣修士同時列陣堯京東西南北,紫霄閣主謝清瀾入江山秘閣,與沈稷共同開啟鴻蒙大陣。
陳小貓、祝隱、長工、謝清云立在小院中,抬頭仰望:
堯京上空,修士們如紫蝶飛舞,靈氣流蕩雜沓。
萬千凌厲劍花中,一道清光從江山秘閣直沖云霄,覆蓋堯京城方圓百里的結界冉冉升起,將城內的陽光過濾成淡藍色。
鬼方軍隊尚未趕到,堯京城依然平靜得出奇,大結界下的天空反而讓人想起過年時,無數煙花爆竹綻放光彩的美景。
陳小貓帶著長工、謝清云爬上房頂,靜靜瞭望:
堯京之南,萬里平原舒展無疆,大運河蜿蜒流淌,在淡煙中漸漸隱入水墨遠山。
堯京之北,淺闊的堯河滾滾東流,萬丈群山高聳入云,時有雄鷹翱翔于群山之巔。
東有鴉靈山脈,西有出云靈山。
寬敞的通衢大道跨過山巒、河流,延伸向萬里河山。
這江山真的很壯美!
陳小貓覺得血液在微微沸騰,卻又有些傷感:當這無邊盛景染上刀兵烈火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夜,陳小貓在庭院中等了通宵,四郎入宮整夜未歸。
五月二十六日,一支五人飛騎沖破群山關隘,踏過堯河,徑直來到堯京城下。
鬼方使者野利千瀧,奉鬼方大國主之命,入堯京遞交國書。
乾極宮中,沈稷身著袞服,正襟危坐。
他鳳瞼微垂,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侍立兩側的文武官員,伸出兩指微微一勾,示意內侍宣野利千瀧覲見。
片刻后,一名手執節杖,身著五色獸皮的髡首壯漢,傲慢地邁步進殿。
他身后,還有一名彎腰低首的隨從,羽帽加身,手中握了一柄木杖。
野利千瀧見了沈稷,只是以手按胸,微微低頭行了一禮。
“徽君,我方國主授書一封,特請于朝野之中宣讀。”
冠冕彩珠之下,沈稷的眼神微微流轉了一下,面色卻如深池中的游魚,隱隱約約讓人看不真切。
唯有他身旁的內侍看懂了沈稷的眼色,道了一聲:“念!”
野利千瀧唇角一絲輕慢,拆開火漆加封的國書,亮聲而誦:
“徽君聆之:汝南方小國,不知恩敬我方,自大以居。今遣鐵騎入徽,汝當拜首臣服,拱讓堯京,歲歲納貢。若執迷不悟,吾必令汝國滅身死,曝尸荒野,以警八方。”
他緩慢地收起國書,放于銀盤中,昂首問道:“不知徽君聽清沒有?”
沈稷雙眉輕攏,嘴角卻浮起一絲冷笑:“鬼方國主身邊連個文采好一點的人都沒有了嗎?這國書半點氣勢沒有,不太能嚇到人。”
野利千瀧抬頭,自信地望著御座上的沈稷,驕言:“我國從不注重這些浮華虛糜之事,我們只喜歡靠刀劍與巫法說話。”
“若論刀劍法修,我大徽何嘗輸過?這一次,你們靠的,也不過是——下作的手段而已。”沈稷語氣風輕云淡,還帶著一絲調侃。
侍立于兩旁的臣子,都不敢貿然開口,聽了沈稷的話,卻偷偷發笑。
沈稷拿眼角挑了一眼放在銀盤中的國書,沉悠悠地發聲:“翰林院學士韓天友,你文采好,來幫他們指正指正,這國書里哪些話用詞不當。”
即時,便有內侍將銀盤奉送到一名居于中位的官員手中。
韓天友白面孤瘦,雙眼矍鑠,拿起獸皮國書,道:“
其一,徽君之稱不妥,我大徽立國三百年,北轄青代,南控吳越,橫掃六合八荒,帝統九州六十郡。按禮,爾等皆應尊稱陛下;
其二,南方小國不對。我大徽雖居戈壁之南,卻已封疆萬里,國中富庶殷實,有萬邦來朝。爾等鬼方蠻夷,久居苦寒之地,出入不過千里荒原,何以如此自信,稱我為南方小國?
其三,恩敬之辭不當。我大徽乃禮儀之邦,德化海內,仁愛四方。但我國崇尚禮上往來,對于不知禮儀的粗俗之輩,自然毫無敬意。
——用坊間通俗話說:你是什么貨色,我就給你什么臉色…”
話至此處,眾臣中已經起了一陣哄笑。
沈稷略顯滿意地望著野利千瀧,問:“聽懂了嗎?這才是學問。你們鬼方為什么千年來只能在北方那個破草原上盤旋?就是因為只知道打打殺殺,沒有文化。”
野利千瀧眼中怒意勃發,咬牙切齒道:“是嗎?那就等我們拿下堯京,將你徽國萬里疆土全數變為草場,到時看你的文化救不救得了你!”
沈稷閉目淡笑一下,復又睜眼道:“昨晚我還夢見馬踏鬼方王庭呢!分不清現實與做夢的人,是很悲哀的。”
“徽君果然幽默,不過,分不清現實與做夢的人,是你自己!”
野利千瀧詭異一笑,猛然頷首。
他身后的羽帽隨從忽然從袖中抖出一個三寸見方的錘形物,擲向御座。
沈稷的眼神微微一凝,卻沒有倉皇離座。
一名身著金甲,頭戴武士護額的英武少年擋在御座前,縱身一躍,手中橫刀凌空劈下。
刀氣過處,錘形物立刻斷為兩截,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骨碌碌落到地上。
那東西一路留下殷紅血跡,落在韓天友的腳下。
“人…人頭!”
韓天友慘叫一聲,差點跌坐在地。
滿朝官員慌亂震驚,連沈稷都焦慮地望向那顆人頭。
“四郎…”沈稷向金甲少年略有示意。
四郎走下臺階,撥開慌亂的人群,半跪于地將那顆人頭檢查了一番。
他喉中微哽了一下,正聲道:“是北策軍元帥——張鶴。”
朝堂眾臣開始竊竊私語:
“張鶴元帥陣亡了?”
“那北策軍,豈不是完了…”
“…要不投降議和?”
四郎命殿前千牛衛將張鶴的頭顱收好,神色凝重地站回沈稷身邊,卻看到沈稷面色鐵青,雙手緊緊箍著御座,似在極力克制內心波瀾。
野利千瀧氣焰陡然高漲,陰陽怪氣道:
“我們國主還說了,聽聞徽君后宮獨寵一個皇后,多年來膝下也只得了一個小公主。如果徽君不肯投降納貢,待我大軍攻入堯京后,便將你的皇后納為大閼氏,公主納為小閼氏,共侍床笫。”
大殿內,眾臣如芒在背,都噤聲不言。
珠冕之下,沈稷眼中閃過一絲幽寒光芒,他慢慢從御座上站起來,一步步走下臺階,來到野利千瀧面前。
野利千瀧透過閃動的珠光,看到沈稷眸中有時隱時現的火舌,壓抑卻熾烈。
他每向野利千瀧靠近一點,眼中的火光就滋長一分,那種欲燒盡一切的怒氣讓野利千瀧膽寒地退卻了兩步。
為了不讓沈稷再逼近自己,野利千瀧強制讓自己鎮靜下來,道:
“徽君可要考慮清楚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切切權衡輕重,不要一時沖動,遺恨千古。”
沈稷果然停了步,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淡笑。
忽然,他拔出腰間利劍,大袖一揮。
野利千瀧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喉中飚出熾熱鮮血,濺在沈稷的臉上、袞服上,又在大殿上灑下一層血雨。
沈稷依然淡笑著,饒有滋味地舔去唇角的鮮紅。
他冷冷地掃視了殿內群臣,低沉開口:“我大徽只有戰死的皇帝,沒有稱臣的國君。誰再私談投降之事,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