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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章 夜訪仙驛詢尊祖

  一輪孤月懸空,萬山簇擁中的禹州城似已入夢。

  城南,破舊的古橋仙驛中,一盞衰燈明滅不定。

  屋內的人結了一個修心印,安合雙目,正自入定。

  有鴉雀從窗外晃動的枝頭驚起,劃破夜幕的寂靜。

  “誰?”

  謝知寅猛然睜眼,眸中清光微凝。他微一抬手,墻上的法劍便飛入手中。

  清影一閃,他破窗而出,躍上綿延相連的青瓦屋頂。

  在他前面不到三丈處,有一人迅捷奔躍,腳尖落于青瓦上輕盈無聲。

  那人身法雖然矯健,卻并不打算逃開謝知寅的追蹤。

  謝知寅也很快發現,對方體內的靈氣波動和奔躍身法都是如此熟悉。

  二人追逐到一處隱秘溪谷,這溪谷中水聲潺潺,就算有眼線躲在遠處,也聽不清二人對話。

  那人終于停在一處臨溪巨石之上,月色中,他身形修長挺拔,衣擺隨風微微翻卷。

  雖然只看得清那人的剪影,但飄逸的風度已讓謝知寅微微神馳。

  謝知寅落在溪岸對側一顆風柳之上,他一手負劍,另一只手隨時準備結印御敵。

  “為何窺探本尊?”謝知寅語氣冰冷,氣勢威壓。

  當世紫霄閣主——謝知寅,于三十四歲入金丹境,放眼天下,除了金聲道尊無人可匹敵。

  敢近距離窺探他的人,世間寥寥無幾。而不避不逃者,更是稀有。這只能說明——對方是一個極其難對付的人。

  那人微微轉身,月光照拂下,依稀能看清是一張十分年輕的臉,他容顏清雋,目光靜定,眉眼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可惜,這樣絕妙的少年不是謝氏子弟!

  謝知寅心中有些遺憾,自他三十歲承繼紫霄閣以后,所有青州謝氏的族內弟子他都一一物色過,并沒有見到像眼前這樣天資出色之人。

  那少年開了口:“晚輩謝清瀾,感知到先輩也在禹州,前來拜訪。”

  “晚輩?…你也姓謝”謝知寅雖然有一絲疑惑,卻覺得這少年有幾分親切。

  四郎微微點頭,眼中卻有幾許沉重——謝清瀾這個名字,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了。若有得選擇,他寧愿自己從來沒有過這個名字,從來沒有出生在青州謝氏。

  “可我并沒在族中見過…”謝知寅忽然蹙了眉,自言自語道:“知信明達,拂遠鎮清…”

  他回憶起族譜之上,謝氏先祖所定下的字輩,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四郎一眼:“若你是我青州謝氏族人,那我們之間起碼差了七輩。”

  四郎沒有否認,只平靜地說:“晚輩并非當世之人,陰差陽錯,才來到此地。”

  四郎曾聽父親講過:這位先祖是紫霄閣歷代閣主中最謹慎的一位。

  他向謝知寅講述了一遍落入這片時空的經過,本以為謝知寅一定會讓他證明一下自己所說的真實性,誰料對方只是沉吟片刻,道:

  “看來金聲道尊又成功了!”

  四郎思索:聽他口氣…應該已掌握了一些線索。

  還未等四郎開口,謝知寅卻先道:“金聲道尊與我,本是摯友。他雖小我六歲,卻因為九闕靈海的助力,早早入了金丹境。

  此人癡迷修行,大約在四年前,他得了一本仙家秘寶,從中窺得些天機,從此行事便詭秘起來。我曾聽說,他四處求索穿越過去未來的法術,沒想到,竟然這樣快。”

  四郎聽出謝知寅的語氣中明顯有些不解與慨嘆,仿佛講述的是一個故去之人。大約隨著金聲道尊的心性改變,這位先祖與摯友也漸行漸遠了吧。

  四郎繼續講述:“千機殿派出一名女修,在我的年代,以噬魂之法,連殺八名大臣,其中有三名還是閣臣,差點引致堯京混亂,行為動機匪夷所思。而我近期在天池村,發現他們又有想對四荒八極球下手的跡象。”

  謝知寅面色凝重,他本來有所猶豫,看了四郎片刻,才決定把事情講明:“我又何嘗不知,否則我怎會從堯京趕到此處。但現下,千機殿的勢力已經坐大,沒有連根拔除的把握,恐怕,會傷到我們自己。”

  四郎表情嚴肅,不解地問:“所以,禹州周邊幾個村鎮的人口全部消失,您是明知會發生,都坐視不管嗎?”

  謝知寅回避了四郎的質問,心虛地將目光移向他處:“我先前并不知道他們會做出如此駭人聽聞之事,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四郎沒有再言語,臉色卻明顯沒有先前那般輕松。

  紫霄閣以玄術安平天下,護衛北徽盛世昌明,先祖們一輩輩傾盡生命鑄造了紫霄閣的傳說與功績,這是他從小的信仰與榮光。

  就算后來決定要拋棄那些虛榮、浮華與黑暗,他心中那一份關于天下大義的堅守卻從未放棄。

  然而,當他真正站在先祖面前,就如與自己降生以來的信仰對話時,他聽到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力和逃避。

  他垂下眼瞼沉思了良久,才抬起頭,眸中有一絲期待:“那您準備如何應對呢?”

  謝知寅沉默了,這個問題牽涉到家國、生死,甚至牽涉到謝氏幾代人用生命積累起來的榮耀。

  千機殿如今何其強大,自己若管了這事,可能明日就會身死家滅,從此謝氏銷聲匿跡,國祚也必因此動蕩。若不管,已經死了這么多老百姓,一旦四荒八極球出事,國家同樣會遭遇危機。

  一世謹慎的他,從來不愿做這種選擇題,但是,當眼前這個從數百年后來的晚輩向自己發問時,他忽然意識到其實自己已經沒有選擇,天下大義之前,哪里還有什么退路?

  “若他真要想打四荒八極球的主意,我必與之一戰。”謝知寅的語氣并不慷慨,甚至有些無奈。

  “您有勝算嗎?”四郎的第二個問題,讓謝知寅更加沉默。

  這才是謝知寅內心最大的恐懼,雖說紫霄閣被皇家尊為天下玄門之首,但謝知寅心中十分清楚,最有實力的世家,早已不是紫霄閣。

  他剛步入金丹境兩年,連小成境界都算不上,又何談與金聲道尊這樣的金丹巔峰抗衡。

  在金聲道尊的促進下,千機殿弟子已有數十萬之眾,信眾更是遍及天下。反而紫霄閣對人才遴選一向十分苛刻,弟子最多時也不過千余人,與千機殿一比,劣勢盡顯。

  謝知寅忽然苦笑了一聲,從容道:“盡力而為吧。”

  說完這話,他抬頭望向天空那一輪孤月,皎白月華疏疏而下,喚起他心中無限孤寂。他也曾占盡世上的浮名風光,猶若白日燦陽,萬人向往。然而生死抉擇之際,他卻只能獨對孤月,見心見性。

  四郎靜靜看著謝知寅,眼中升起一絲同情。這樣的生死抉擇,是每一代紫霄閣主都要面對的,他太了解那種無可逃避的沉重和孤獨。

  “我幫你。”

  四郎說得波瀾不驚,卻讓謝知寅有些錯愕,他原以為,這個后輩只是來質問自己的。

  只可惜,這少年太過年輕,就算有熱血,也不過是枉送性命。謝知寅微微一笑:“你回去吧,我們這一代的事,我能了斷。再說,你又幫得上什么?”

  四郎回以誠摯的目光:“你可以信我!只是,我還缺一柄法器。”

  “什么法器?”

  四郎默默望著謝知寅,他眸中的光芒仿佛暗夜中升騰的火焰,不僅驅散了深夜寒涼,還讓謝知寅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堅毅與震撼。

  許久,四郎緩緩道出四個字:

  “萬古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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