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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混混

  四海茶莊是京師杜六爺的新產業,臨著西沿河街的門臉是一棟青石地基,磚木混建的二層樓,在周邊低矮的店鋪里顯得鶴立雞群。

  冬月十四雞鳴三遍時,茶莊伙計像往常一樣卸下了門板。早起的杜六爺在天井里練了一通拳,將筋骨血脈都活動開了,披上大氅踱步到了街上。

  此時朝陽已經初升,杜六爺的茶莊因鑲上了玻璃窗,在冬日里顯得閃閃發光。他滿意的看著自家的產業,隨意應付著湊在跟前寒暄的鄰居們。

  “爹爹,早飯得了,娘讓你進來吃飯——”因朝廷重申蓄奴令,杜六家奴仆早就改口,稱呼杜六為“爹爹”。

  雖然有“義子、義女”這種規避蓄奴令的法子,但如今的奴仆卻越來越少了。北方的往東北去,南方的往緬甸奔,活路多了,賣身的就少。

  而且朝廷法令也越發嚴苛——若有“義子、義女”舉報“義父、義母”苛待且做實了,主人出一大筆錢賠償不說,“義子、義女”可立即“歸宗”,到時候不免人財兩空。

  因此,近些年逐漸開始流行“雇傭”。伺候人的活計也如同在工廠做工一般,東家與出賣勞動力的簽合同,沒有了以往那種人身依附關系——這些被雇傭者除了言語上沒有以前恭敬,其他的暫時倒也沒甚變化。

  但放在五年前,這小伙計敢稱呼杜六一聲“你”,非挨一個嘴巴子不可。杜六先橫了他一眼,隨即臉上的刀疤扭動,狠狠的瞪著他。

  小伙計先是不明所以,隨即恍然大悟的躬身,“爹爹,娘請您進來吃飯——”

  杜六又“哼”了一聲,又抬眼欣賞了一遍自己的新茶莊,才抬腿要跨過門檻。

  “杜六兒,抖起來了哈,做起大買賣了哈——”杜六爺聽到這聲音,打開的雙肩猛地向內一收,挺直的腰板立即前傾,膝蓋也有些微微彎曲,一下子由器宇軒昂轉變成卑躬屈膝,讓自家干兒子看直了眼。

  只見自家“爹爹”一路小跑往東迎了幾步,雙手作揖頭如搗蒜,口中連聲道:“陳老爺,您今兒怎么得閑到小的這里?早飯吃了未?您屋里頭請——兒砸,快去西頭老孫家拿些果品蜜餞,叫你娘泡點好茶水——哎,我說今天出門就看見喜鵲兒叫呢——”一連串的奉承讓宛平縣的陳典吏插不進話去。

  他站住身,上下打量了杜六一眼。杜六見陳典吏一對三角眼里露著兇光,心里怦怦亂跳,忙住了嘴。

  因走了一段路,陳典吏的肥臉上淌著幾滴汗。顴骨上的橫肉翻滾著,說明他的心情非常惡劣。

  他見杜六住了嘴,往人來人往的街面上掃了一眼,抓著杜六的肩膀將之拽到路邊無人處。杜六身材高大,為了方便陳典吏,忙將腰又往下彎了彎。

  “杜六,你那些蝦兵蟹還能使喚動嗎?”剛說了這一句,陳典吏就見杜六身子軟的如同面條。“哎,哎,你抖什么?不是要收拾你,站直了!定定神!”

  “親爺,您今兒個太嚇人了。出什么事兒了?”杜六聽陳典吏說不是要收拾自己,抬袖子擦了擦滿頭的汗。

  “草他孃的,出大事了。”陳典吏抖出一張紙條,“昨兒宛平縣里頭犄角旮旯貼了二十張這東西,聽說大興也有。”他把紙條遞給杜六看。

  字兒杜六倒是都認得,但連在一起不太明白啥意思。他疑惑的看向陳典吏,那意思是等陳老爺給解釋解釋。

  因縣令沒有交代,陳老爺也不懂,只含混道:“這是反詩!”

  “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這太平盛世的,造哪門子——”

  “你他娘的會不少成語啊!那你說說這啥意思。”

  見陳老爺也不懂,杜六只好低頭讀那字條。咂摸了半天才道:“'居正'兩個字說的是老中興王爺定是沒錯兒的了。”陳典吏聽了道:“你這不廢話嗎?”

  “采風?彩鳳?莫不是說的是慈寧宮里的那位?”杜六倒吸一口涼氣道,“陳老爺您說,‘舟楫’是啥?莫不是船槳?”

  見陳典吏一臉見鬼的表情,杜六深受鼓舞一口氣接著道:“您想啊,這船槳又粗又硬,那小寡婦還不舒——”

  “狗攮的住口!”陳典吏的聲兒被杜六嚇得又細又尖,“你不要腦袋了?”

  說完,他往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原來‘采風’是這意思。我還瞎尋思半天,原來是同音,這玩意兒讀出聲一下就明白了。”

  因為看到了不得的東西,杜六爺也鬼鬼祟祟往左右看,低聲問道:“陳老爺,您意思是讓我打聽打聽誰干的?”

  “那我沒事來找你逗悶子來的?你現在還有多少人能使喚?都給我灑出去打聽——”

  杜六聞言,陪笑道:“這揭帖說的是宮里事兒,‘錦衣’那幫子不得給城里翻過來查?陳老爺何必費勁——”

  陳典吏三角眼一橫,冷聲打斷道:“怎么?你不想干?”

  杜六哪有那個膽子,忙一疊聲的答應了,說把“老朋友”都通知到。陳典吏見他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嘆了口氣。又猶豫了半天,才從懷里掏出一個皮夾子,肉疼的拿出兩張龍票。

  想了一想,又放回一張,把剩下那張遞給杜六道:“賞你十元,算是辛苦錢。若有重要線索,我另有重賞!”

  票子的金額并不令人激動,但頭回在陳典吏身上賺到回頭錢,還是令杜六爺心中樂得想撒歡。他此時知道了這案子真的很嚴重,同時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滿口子答應了。

  見陳典吏眼睛時不時的盯著他手里挺括的大票,杜六喊伙計拎過來兩串餅茶,售價差不多也要十元錢——陳典吏心里這才好過了些。

  隨即他與杜六告別,嘴里咕噥道:“袁縣令年紀輕輕卻真心狠,道是‘奸亂不治,典吏之過’,我特么的......讓你小子好過了。”

  杜六彎著腰目送陳典吏往西邊走了,這才回頭進屋吃飯。進門時將那張票子遞給門口的小伙計:“你去二條胡同,找個做字畫的,將這張票子裱起來,我要掛著看。”

  那小伙計張大嘴巴,不知這混混老爹抽了什么風。杜六也不理他,一邊向后屋走,一邊嘴里嘟嘟囔囔道:“這算啥狗屁倒灶事兒啊?一起子小人說寡婦是非,咱們在這大張旗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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