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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推恩(上)

  兩人正在談論宗室問題的時候,張居正來了,進門行禮如儀,又與朱載堉互相見禮,不必細表。

  朱翊鈞仔細打量一下張居正,見他兩鬢灰白,平臺召對時還光滑飽滿的臉頰都凹陷下去,唯有一雙眸子還炯炯有神,精神狀態還好。

  心中不忍,朱翊鈞吩咐魏朝道:“拿些點心來——把佟赤忠前些日子進獻的沙琪瑪方子給老先生抄一份,一會兒讓老先生帶回去。”

  說完對張居正笑道:“佟赤忠前幾日陪朕練習騎射,進獻了了他家制作點心的方子,女真語叫沙琪瑪,味道很好,一會兒老先生嘗嘗。”

  張居正謝過皇帝,隨即進諫道:“皇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努爾哈赤也非鷹揚總兵,本無侍奉御駕資格,何必讓其持利器伴駕左右?若有異變,悔之莫及!”

  朱翊鈞正色聽了,對張居正道:“老先生說的是,朕欲示女真信任之意,確是孟浪了些,今后不如此了——那佟赤忠聽說朝廷要攻略緬甸,跟朕請戰了好幾次,要帶兵馬參戰,朕還在猶豫著呢。”

  張居正聽了微笑道:“臣以為這事不妨答應了他,女真騎兵幾年來在寧夏、薊鎮等地為國征戰,立功不少,朝廷也不吝賞賜。”

  “這鷹犬馴化,還是逐漸給他們養成習慣為好。緬甸之戰,不妨讓其一部摻雜在漢兵中一起作戰。如此幾年之后,女真兵熟悉了漢話,混雜在漢兵之中,建制逐漸取消——此為化胡為漢之法也。”

  朱翊鈞聽了,點頭贊同。隨即指著魏朝端上來的點心盤子和茶水道:“老先生嘗嘗。”

  張居正謝了恩,拿起一塊沙琪瑪吃了。隨即眼睛一亮道:“這點心好吃,不下于蘇州點心。”

  魏朝連忙遞上沙琪瑪方子,笑道:“張大人把方子帶回去,試著讓家里廚房做做看。若做不好,奴婢再派御膳房的去教。”

  張居正對魏朝神色淡淡的,只點點頭,就轉向朱翊鈞道:“皇上召臣來,不知所為何事?”

  朱翊鈞指著朱載堉道:“朕正在與鄭王世子說起本朝宗室之弊,讓老先生也聽聽。唉,這宗室痼疾,將伊于胡底?”

  張居正在嘉靖時期,就已經關注明朝的宗室問題,而且多次和朱翊鈞探討方案,心中早就有數,見皇帝當著朱載堉面問起,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奏言道:

  “皇上,國初之時,支庶不繁,今日已千百倍國初時矣。鄭王府所在河南,現有親王七府、郡王三十九府,將軍六百余,中尉儀賓不可勝計。”

  “萬歷二年,禮部統計了天下宗室,新制玉牒共計宗室六萬兩千余人。雖親王與中尉歲祿不等,但若都足額發放,人均也要300石,此一項就需支出一千八百六十萬石,以萬歷四年計,全國糧稅都得發了歲祿。”

  “因此逋欠難免——自世宗初到現在,朝廷逋欠的糧米已經超過了兩億八千兩百萬石,這窟窿無論如何也補不上了。”

  因不知道朱載堉跟皇帝說了什么,張居正說這話,是生怕皇帝聽自家親戚受窮,一時心軟說要補上拖欠糧米,因此先拿話頭子給皇帝的嘴堵上。

  朱翊鈞聽了搖頭苦笑,對朱載堉道:“朕當這個家還真是難!聽了宗室的慘狀,心內不忍;可國事如稠,這糧、銀子都精打細算,才能勉強維持,真是愁煞人。”

  朱載堉聽了道:“皇上,臣以為還是弛宗室之禁,讓他們自謀生計,否則人口繁衍,這包袱越來越重。”

  張居正聽鄭王世子居然不是來打饑荒的,心里對他的好感度一下子飆升,笑著對朱載堉道:“世子見得深!皇上,臣之意與世子同,將軍以下宗室,還是要開放工商農兵之禁,自謀生計,否則這個死結解不開!”

  朱翊鈞道:“朕欲開此禁,一者違背祖制,二者恐留苛待宗室之譏。”

  張居正聽了心道:“你什么時候在意祖制了?倒是新鮮!”見朱翊鈞說話時不看自己而目視朱載堉,心里若有所悟,咬咬牙道:

  “皇上,太祖成祖定下制度的時候,宗室才有幾人?而今宗室之多,不可勝計!貧宗乏食,聚眾呼號,凌辱官司;且多有召集奸暴徒,群為不逞者!此際不改祖制,不行!”

  這話擲地有聲,朱載堉在旁聽得呆了。心中暗道:“怪不得外面都說張居正權柄獨攬,勢壓百僚,果然偉丈夫也!”不由自主向張居正投以欽佩的目光。

  朱翊鈞聽了這話,跟著一拍桌子道:“好!看來不改這條祖制不行,朕也贊成老先生所說。然則除去自謀生計的,去年歲祿也有五百五十萬石,朝廷不堪重負,老先生有什么主意?”

  張居正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心中暗自咬牙。此際退縮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道:“皇上,臣請立推恩之令!太祖開基時,親王、郡王、將軍加起來不過五十;而今天下僅親王數量就已過六十,郡王千數!除了犯罪國除的,我朝親王世襲罔替,親王有子則請封郡王,這郡王日益繁多。郡王有子則封將軍、中尉等繼續數以萬計。這些請封之中,還大量夾雜濫妾花生子女——宗室問題,根子還在親王身上!”

  所謂濫妾花生子女,是宗室與外室或妓女所生子女——此宗法所禁者,但大明宗法廢弛,此類情況也難以禁止。

  “因此,要想解決宗室問題,只能用推恩令!”張居正說完這句,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汗,又吃了塊沙琪瑪壓壓驚。

  皇帝還沒說話,朱載堉在旁邊叫道:“好!首輔之言至當!皇上,臣也以為要解宗室問題,非推恩不可——否則這死結解不開!”

  張居正聽朱載堉這般說,一口沙琪瑪卡在喉嚨,憋的滿臉通紅。魏朝忙近前幫他順氣,又讓他喝了口茶水,這才吞了下去。

  朱翊鈞見張居正這般,肚子里使勁才憋住笑,臉上做出躊躇之色,口中道:“這......這祖制改的也太大了。宗藩者,帝系藩籬也,如此薄待,社稷也恐有弱枝之憂。”

  又目視朱載堉道:“鄭王一系乃仁宗所封親王,如今世子贊同推恩之令,不怕后世子孫戳脊梁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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