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年的三月初十,建州兵在盤山驛和花包沖堡同時發動。建州右衛覺昌安統兵馬步兵二千,在盤山驛攻擊邊墻,未果而返。
花包沖堡方向,王杲率本部馬步三千五百,土默特部和泰寧部騎兵四千,合兵七千五,打破邊墻而入,直沖沈陽衛和遼陽衛各堡寨,準備大肆搶掠。
李如松持總兵李成梁將令,帶領騎兵二百在各堡之間馳援指揮。因部署行動較早,各堡寨周邊邊民均拖家帶口入城躲避兵禍,到處都是一片兵荒馬亂。李如松四腳朝天,兩天功夫跑死兩匹馬。
王杲將兵分成八個馬隊劫掠,自己帶領本部五百步軍和八百馬軍作為中軍,四下里忙乎兩天,僅打破了八九個小圍子,所獲人口財物不多。
來力紅帶隊沖出近百里,仍一無所獲。第三天返回中軍,跟王杲稟道:“瑪法,此次入邊,位置消息定是走漏了。平常這時節,漢人都要下田勞作,如何這數百里村落都無人煙?孩兒們沒有給養,再下去就要殺馬了!”
王杲沉吟道:“除了我們故意讓郎忙子那漢人管家聽到些風聲,其他議事人等都是女真——那管家得到的信兒還是假的,如何會這般?”
來力紅在馬上吐出一口濃痰,咒罵道:“定是覺昌安家那些阿其那通風報信,否則,不會這般蹊蹺!”又懇切道:“瑪法,你可別被他家的小婊子蒙了心,他家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覺昌安和王杲之間聯姻多年,王杲的女兒嫁給了塔克世,生了努爾哈赤。覺昌安的一個小孫女嫁給了王杲的兒子,此時尚未生養。聽來力紅出言不遜,王杲橫了他一眼,卻沒說什么。
仔細想了想,王杲又覺得后背冷風嗖嗖,心中直打鼓。對來力紅道:“你所料不差的話,按照李成梁的一貫打法,必然堵在我們的后路,此時后路可能已經斷了。來人!”
喊過來幾個傳令兵,吩咐道:“趕緊出去,讓各隊把人馬都收回來!”
到了三月十三日晚間,王杲將人馬聚齊。泰寧部歹靑運氣超好,在撫安方向找到了四個百姓未逃進城的小圍子,老弱盡數殺光,用草繩牽了二百五十多個漢人男女進了大營,皮鞭之下,這些人不敢哭喊,只能低聲飲泣。
按照王杲和土默特、泰寧兩部約定,這些奴隸建州女真只收三成,其他財物誰搶的歸誰。小圍子里也沒什么財寶,蒙古騎兵身上大包小裹里面都是些鐵鍋、農具和棉布衣料之類,建州兵也瞧不上眼。
眾將進了王杲的營帳,亂紛紛比較各自收獲,空著手的占了大多數。王杲示意來力紅將消息走漏的情況說了,大家聽了,想起李成梁的赫赫威名,都有些害怕。
王杲拍手叫道:“各位,右衛二千馬步在河套那邊,佯攻盤山,此時如何誰也不知。沖咱們這邊看,漢人早有準備,我估摸著后路已經被李成梁斷了!”
歹靑和委正聽了,兩個都是被李成梁打怕了的,連忙道:“阿突罕,咱莫不如撤吧。”
王杲聽了冷笑道:“往哪里撤?還從花包沖出去?如不出所料,李成梁必然在后邊等著我們!”
因此次王杲大聚兵馬,束把亥也跟著來了。他素來有些章程,聞言道:“阿突罕,馬過了一冬,都掉膘了,本不該興兵。此次本就是打著出其不意的主意,若漢人有了準備,必然蝕本——不如我們往前打,漢人步兵移動慢,也跟不上咱們,若能打下一個大寨子,還能搶些給養。”
王杲聽了點頭道:“這些年我看李成梁的打法就一招,前面步兵借著寨子或結陣頂住,左右騎兵后路包抄,咱們進邊已經三天,我估摸著李成梁的騎兵離咱們應該不足百里。此時后退,必然撞入網內,我贊同大汗的意見——咱們都騎馬往前打,從虎皮驛穿過去,從長勝堡那邊進入河套,給他來個對穿!”
計議定了,王杲向前后四方派出偵騎。眾人吃了些肉干,草草睡了一覺。
次日清晨,天公作美,居然下起了絲絲春雨,眾人大喜,紛紛道:長生天(薩滿)保佑,漢人的火器無用了也!
帶著雙馬、三馬的騎兵讓出馬給步軍騎上,搶來的奴隸盡數殺了,大隊向前奔襲。一路上偵騎四出,探查周邊動向。
王杲大隊走了一個半時辰,李如柏帶著十來個騎兵從山間小路出來,正看見他們留下的營盤痕跡。
他身著甲衣,甲衣外披了件蓑衣,凍得瑟瑟發抖,身邊的騎兵這幾天在各堡之間穿梭,又冷又累,個個臉色發青。
李如柏見滿地屎尿腥膻,還有些被殺的病馬躺了一地,心中一跳,知道摸著了王杲本隊。連忙走近觀察,見營盤西北角,數百漢人男女死在地上,身上都是刀傷、箭傷,尸體上卻一只箭也沒有,正是蒙古人的殺俘方式。
李如柏吩咐道:“看看還有活的沒有——”話音未落,就聽到一聲凄厲的哭聲,尸體堆里坐起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
李如柏身邊家丁連忙拔出腰刀,走近了將那女人扶了起來,帶到李如柏身邊。
李如柏見那女子身上穿著破舊的夾襖,露出已經板結的棉花。行動之間隱見身形矯健,不像受傷的樣子,歲數應該也不大,但蓬頭垢面,臉上沾了血,看不出原來相貌如何。
待走到跟前,那女子哭著磕頭。李如柏問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回道:“將軍,俺叫二丫,姓趙。是趙屯的趙木匠家的,嗚嗚——聽說韃子要來,大伙兒都跑在李家圍子里躲兵,前天韃子破了圍子,嗚嗚——,全家就剩俺一個。”說完,又大哭,那眼淚直滾在李如柏心頭。
李如柏靜靜心神,問道:“你如何沒被殺?”
那女子見問,又扭捏起來,吞吞吐吐道:“俺,俺躲在菜窖里,被一個小韃子抓了,他——他占了俺身子,韃子兵走時,他讓俺臉上抹了血裝死,又用刀在俺棉襖邊上捅了兩刀。”說完,抬起雙臂,腋下衣襖上果然有兩個窟窿。
李如柏吐出一口氣,問道:“韃子兵往哪里走了,你可看見了?”
那女子指了指西邊,回道:“當時沒敢動,聽人喊馬嘶的,是往西邊去了。”李如柏一揮手,有個騎兵上馬,往西邊去了。
一會兒功夫,那家丁回來,稟告道:“二爺,大隊痕跡是往西邊去了,瞞不了人。”
李如柏聞言喜道:“父帥所料不錯,這王杲必然要從遼陽邊上穿過去,哈,能過了遼陽,算他們本事!”
又問那女子道:“韃子兵走了,你如何不跑?還呆在此做什么?”
二丫向后指了指,回道:“俺爹、俺哥都死在這里,俺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適才用木棍刨坑,想埋了他們,聽到人聲,才又躲進死人堆,聽將軍說漢話,才敢出聲。”
李如柏聽了,險些掉下眼淚,安排一個騎兵道:“你把她帶到鐵嶺,等打完仗,讓大哥安置她——草他媽的,狗韃子,這次小爺饒不了他們!”
又安排了兩個騎兵到李成梁處報信后,李如柏一揮手,道:“剩下都上馬,跟著韃子大隊,看他們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