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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瑣記(一)

  萬歷元年四月,北京城已經被綠意籠罩。紫禁城內各宮百花齊放。各宮殿的窗戶都撕下了厚厚的桑皮紙,換上了透氣透亮的輕紗。

  乾清宮、慈慶宮的部分窗戶上,卻換上了綠瑩瑩的玻璃。這些玻璃是張鯨主管的內造工匠,燒制出來的第一批平板玻璃。盡管大小不均、厚薄有異,氣泡雜質甚多,仁圣太后卻喜歡的要不的。

  朱翊鈞曾勸仁圣太后等平板玻璃生產穩定了,再統一更換。仁圣太后道:“這見天的點著牛油燭,熏得眼睛疼,可等不得。”寧可把窗戶改了,去適應玻璃,也不愿意等第二批。

  因此慈慶宮的暖閣上,窗欞的木條有的變成了三角形,有的變成了梯形、有的甚至呈圓形。在木匠的努力下,盡量裝飾成對稱好看的形狀,倒也沒丑到辣眼睛的程度。

  此時,明亮的暖閣里,一個個身著金絲鏤鳳對襟衫,綠紗挑線鑲邊裙的宮女子們,陪著太后打麻將。

  那麻將乃是皇帝專門督造孝順兩宮的,共造了兩副。全部都是翡翠雕刻,二百八十八張綠油油的沒一絲雜色,把從洪武年間開始,緬甸軍民宣慰司所貢的玉料用個精光。

  朱翊鈞估摸著每一副放在五百年后的拍賣行,十幾二十億不在話下。就是在現在,普天之下要找出如此均勻無雜色的大塊玉料,出了紫禁城也沒地兒尋去。

  仁圣太后坐了一把莊,再抓牌時,十三張里面竟有十張條子,且有四對兒,樂得嘴角直抽抽,拼命想壓抑住興奮的心情,那笑卻都在臉上。

  陪著打麻將的新寧伯夫人汪氏見慈顏甚喜,估摸著太后來大牌了。抬頭看向太后身后的宮女月娥,那宮女點了點頭,用手摸頭,捏鼻子,擠眼睛,小動作做個不了。

  不到半盞茶時分,汪氏打出一張九條,仁圣太后將牌推倒,笑道:“譚家的可‘點大炮’了也!”

  見牌面時,竟是門清一色豪華七對子,九條太后已經有了三張,汪氏打出最后一張,確是“點大炮”。

  汪氏打開荷包,將金豆子數出一把,送到太后跟前道:“伯爺今日知道臣妾來陪太后麻將,囑咐我道:‘太后家金山銀海的,可要漲精神,往家里劃拉些’,卻不料太后這般手氣,臣妾只有孝敬的份兒呢!”

  一句話說的仁圣太后慈顏大悅,眉開眼笑道:“自從皇帝孝敬吾這新葉子牌,咱可算有了下家了!這一日不摸它,真真茶飯不思了也!再來再來!”月娥等要幫助洗牌碼牌,太后道:“不必了,自己壘這‘城墻’才有趣兒!”

  說話間,四圈戰罷。那月娥勸道:“太后,皇上說這麻將致人久坐,不利身體,打過四圈卻要松乏些。”

  仁圣太后雖悶悶不樂,卻也聽勸。只因她初接觸時,沒日沒夜的玩,頸椎疼痛難忍,此時不犟了,就站起來走動走動,和眾人喝茶聊天。

  等另兩個命婦出去松乏解手,那汪氏瞅準機會跪地稟道:“今日臣妾厚顏,想求一個恩典。”

  仁圣太后臉拉下來,冷笑道:“皇帝說命婦入宮玩牌,不免求到咱家頭上,果不其然!”

  那汪氏滿臉通紅,要滴出血來,哭著道:“臣妾本來沒臉來說,伯爺在家打滾撒潑,只拿著臣妾和孩子出氣,臣妾也是沒辦法——”說著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塊塊烏青。

  陳太后見她哭得凄惶,卻又不忍。先怒道:“混賬行子!男人家不能頂立門戶,卻苦了你和孩子。”又嘆氣和顏道:“說罷,到底什么事?可事先說好,難辦的,我找皇帝也張不得嘴。”

  汪氏哭稟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日前皇上大朝,御史點名時有一百多官兒未到,咱家那混賬排第一個。不敢瞞太后,伯爺確實懈怠。——此前也有過幾次,卻都是罰俸。沒想到此番皇上發作,要免了伯爺爵位!”

  仁圣太后聽了,眉頭緊鎖。為難道:“要是指婚退定這般事,我卻好說。這外朝任免臧否的事兒,咱家不敢應承了也。”

  汪氏哭到:“求太后慈悲罷,祖宗拿命換來的爵位,今日為這般事丟了,伯爺只好一死才能謝祖宗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還能指望誰?”說罷砰砰磕頭,哽咽難言。

  仁圣太后覺得麻纏,心里面給自己幾個嘴巴子,暗道:“再不敢讓外命婦來玩了。”只好說個活話道:“嗯,吾知道了,瞅準機會,跟皇帝說說,實在不行,也沒辦法。”

  汪氏本意是求太后免了新寧伯譚國佐的處罰,見太后臉色不虞,不敢再求,忙謝了恩起來。太后被她一哭,也沒了繼續玩的心情,今日的牌局便散了。

  ......

  此時的武英殿內,張鯨正攜內府工匠向朱翊鈞稟報這平板玻璃的制造事宜。

  朱翊鈞此前知道有坩堝,就叫工匠利用坩堝燒出來的玻璃液,用鐵管子去吹,至于怎么吹,他一概不知。

  有工匠研究幾天,用管子邊旋轉邊吹,將玻璃液吹起一個大泡,平放后切斷,玻璃液自然平鋪即形成一塊平板玻璃。

  只是這辦法利用離心力,自然中間厚,邊緣薄。若平放的不穩當,不免有些七歪八扭的出來,慈慶宮玻璃窗的丑狀即因此而來。

  此時張鯨奏道:“皇爺,這候匠戶吹得好玻璃,有竅門能將玻璃吹成圓柱形,用利刃從中間切開,兩邊一放,卻又平又整齊也。”說完,那兩個匠戶將兩塊兩尺見方的玻璃獻上,朱翊鈞看時,果然平整。

  朱翊鈞見張鯨介紹的候匠戶雖身強力壯,但兩頰松弛,看來是真下力氣,起心思琢磨了。容顏甚喜,道:“做得卻好!你要些什么賞賜?”

  那候匠戶沒想到自己還有面圣的一天,激動的險些尿了褲子。跪在那里只知道磕頭,一句囫圇話說不出。

  張鯨知道朱翊鈞善寫大字,湊趣道:“皇爺不如賞他副字,他家可有了傳家寶也。”

  朱翊鈞點點頭,在大案上拿起毛筆,寫了“大匠濟世”四個大字,簽了“萬歷元年御筆”,又從荷包里拿出“體元主人”四個字的私章蓋了。

  又說道:“這吹玻璃的法子,你不要敝帚自珍,卻要帶好徒弟,讓他們都會,且能推陳出新。”頓一頓又道:“賞你宮銀二百兩,表里兩件,給內府其他人做個樣子。”

  張鯨吃了一驚道:“皇爺,這賞賜太厚了也。皇上給張老先生的最多也就二百兩。”

  朱翊鈞笑道:“不妨事,這候匠戶的事,要在匠戶中廣為宣傳,讓大家都學他出力。”

  那候匠戶謝了賞,像踩著棉花似的出了宮。在兩名護軍的護衛下,捧著皇帝賞賜的東西回家,整個坊鋪里通轟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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