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宰和陳可卿扯了會兒淡,便聽得衙內鼓響,有吏員至中庭高呼:“張部堂升座,諸將入內。”
張部堂就是薊遼總督張鳳翼,剛上任不久。
說起來這薊遼總督聽著挺威風,又在皇帝近側,但凡有點功績都不會被抹殺,是僅次是朝堂閣老、尚書的重臣,上升通道非常通暢。
其實大繆!
正因為他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以套用一句古來俗語:“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話說的是民事官,更何況守國門的薊遼總督?
這個位置太重要了,薊鎮緊靠長城,直面北虜、東虜,責任如山之重!
如果說此官職崇禎前還算好,那么崇禎開始后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升官快,死得也快!
這不,張部堂的前兩任一升一死。
前一任梁廷棟,在總督位置上呆了沒幾月便因建言有功升做兵部尚書;
再前一任劉策可老慘了,因去年金兵破口,組織抵抗不力被奪職,今年正月棄市,也即砍腦殼。
張鳳翼幾月后也因受朝臣牽連,一心尋死,天天吃大黃。幸好沒死成,僅被奪官。
以后的什么洪承疇、曹文衡、傅宗龍、吳阿衡等等,要么投降當漢奸,要么被罷被削籍,要么戰死!反正基本都沒好下場。
葉宰是頭回見到總督級官員,剛進大堂便用目光頻頻往正中打量。
只見案后坐著個身著錦雞補子的紅袍官員,其面容清雅,正閉目養神,烏紗帽后的兩根帽翅紋絲不動。
其左邊平行位置放著一把圈椅,坐著個身著紅袍頭戴貂蟬冠,面白無須、眼神陰沉的人。
葉宰的視線不經意與其撞上,頓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特么是太監?見識了,見識了。
葉宰沖太監友好地笑了個,然后移開視線再看向張鳳翼的右邊。
右邊往下一點也擺著一把圈椅,坐著的人葉宰認識,正是馬世龍。
只是他今天打扮的又有不同,身穿精光閃閃的明光鎧,頭盔上還插著一根羽毛。
羽毛很怪,通體白色,尖尖上卻是紅色的,認不出是哪種鳥毛。
馬世龍發現葉宰在看自己,搶先抱拳遙遙一揖。
葉宰忙還了個。
這時總督吏員過來,將葉宰引導至他的位置上。
葉宰一看,嚯!自己的位置還挺靠前,甚至比好幾個三、四品的參政、按察使的位置還好。當下便一個激靈,拉著吏員問道:“小哥,你是不是弄錯了?你看…”
他指指下首的順天左參政道:“劉公坐我下面,不合適不合適。”
吏員翻了個白眼,語氣冷淡道:“葉兵備,這是督爺安排的,小的不清楚。”
“唉,這這…”葉宰還待推辭,劉參政說話了,“葉僉事,但坐無妨。張部堂是當今周閣老的同年,想必對你們有所照顧,也是應該的。”
完了再不管葉宰的反應,學著張鳳翼的作派,閉目養神。
口氣怎么聽起來酸酸的?
葉宰不及多想,趕緊坐下,直到板凳都坐熱了,他才想明白劉參政話中的彎彎繞。
張鳳翼本來和自己沒關系,可他的同年周延儒卻與自己有關系。
周延儒是乙丑年原主科考時的房師!
所以,張鳳翼是看在閣老的面子上,照顧下他的學生?
葉宰暗暗搖搖頭,感覺事情可能不會這么簡單,不過多想無益,看張鳳翼接下來出什么牌就知道了。
于是,他也跟著學,趁著會議沒開始,閉起眼睛繼續思索小鋼炮的事。
閉上眼睛沒多會兒,他又聽身后甲葉響動,回頭一看,自己后面的椅子上也坐滿了人。
秦良玉、馬祥麟、秦翼明…
全是川兵的將領。
再看其他文臣身后,同樣也是如此,各自的武將都坐在后面。
由此可見,明末的武人地位之低!明明都是一品、二品、三品,卻不得不屈居于四、五品的文官身后。
鬧哄哄了有十分鐘,所有人坐好。
張鳳翼適時睜開眼睛,站起來沖京城方向抱拳道:“奉旨!”
稀里嘩啦一陣亂響,才坐好的眾人連忙離坐跪下。
葉宰沒經歷過這個,比大家都慢了一拍。
張鳳翼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之色,聲音洪亮道:“著欽賜王命旗牌、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臣張鳳翼總領薊門勤王兵馬,務要克服四城,以安百姓!欽此。”
唉瑪,這么長的官銜,張總督一口氣能念下來,肺活量真大。
葉宰垂著腦袋,肚子里腹誹,有氣無力地跟著大家一起喊:“遵旨!吾皇萬歲!”
“大家都起來吧。”張鳳翼兩手上抬,轉為和煦的語氣。
“謝張部堂。”
眾人爬起身坐了回去。
張鳳翼待眾人都坐好了,便沖左邊的太監點點頭。
太監向他抱抱拳,這才咳嗽一聲站了起來。
他剛才坐著倒還罷了,一起身卻讓葉宰小小的驚訝了下,因為他的身材很魁梧,導致本身氣勢不俗,與葉宰后世對太監“陰柔刻薄”的形象嚴重不符。
不過,囿于身體條件所限,葉宰能感覺到此人極力在壓抑自己尖利的聲音,以致于聲音不穩,隱約在發顫:“咱家姓商,叫商輔明。咱家對兵事一竅不通,但是!”
商輔明眼中閃過精光,嗓音不禁高亢起來,“咱家是皇爺派來的監軍。咱家也不管別的,但凡不聽號令、怯戰不前者,咱家都會秉筆直告皇爺!”
說罷雙眼掃視下面的每一個人,還真有了那么一點點武人的氣勢。
特別還在葉宰臉上多停了兩秒。
商輔明假借龍威后便沒再說話,緩緩回坐。
葉宰有點懵,心說這太監多看我兩眼啥意思?
正當他天馬行空之時,又聽馬世龍說話了,頭一個點的就是他的手下。
“白桿兵為前鋒,三日后啟程。”
哦,是這么回事!
葉宰明白了,怪不得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前面,原來根本不是所謂的看在房師周延儒的面子上,而是別有所圖!
他臉皮發燙之余,就想站起來反對。
當前鋒有什么好的?遇山開山,遇水搭橋,說不定頭一批攻城還是前鋒。
本來古代的蟻附攻城就死傷慘烈,再加之不了解東虜在城里的布置,此時攻城與送白桿兵去死何異?
按葉宰原先的打算,是要把白桿兵護衛在自己周圍,保證不被東虜沖擊的情況下,以遠程武器殺敵。
可沒曾想,他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聽到身后秦良玉中氣十足的聲音:“領命!”
葉宰一拍額頭,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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