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大運河的北方起點。
此時朝陽升起,在萬千霞光中,遠遠走來數列好似披著金甲圣衣的隊伍。
待走近了再看,原來一切只不過是錯覺。
只見他們渾身污垢,滿頭灰塵,臉上熱汗流淌,灰一道白一道的,比逃難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然而,仔細觀察,卻發現他們精神抖擻,肩上長槍斜指如林,步履鏗鏘,眼神個個都透著堅毅。
剛歷戰火、大膽出外種地的農人們被嚇壞了,連農具也不要,大呼小叫奪命狂奔,看那方向正是通州城門。
數息后,城門處一陣大亂,先是鑼聲“當當”急響,緊接著城門“嘎吱嘎吱”關上。
尚未來得及進城的農人,努力拍打著城門大聲哀求,卻根本得不到守軍任何的回應。
眼見身后大軍越發接近,這些人絕望了,只好轉身沖著外面連連磕頭,祈求軍爺放過他們。
城上的守軍也不比百姓們的表現好,實際上也嚇得不輕,紛紛弓上弦、刀出鞘,炮手就位,火把燃起、火藥桶打開…
正忙亂之際,又見那隊人馬停了下來,肅立在城墻三四百步外。
鎮守城門的哨官一頭霧水,一面打發人去稟告楊總兵,“有不明身份軍隊接近通州”,一面瞇起眼睛努力打量這只奇怪的軍隊。
不久,一切水落石出。
只見更遠處騰起團團灰塵,其中車輪轆轆、馬鳴蕭蕭。
幾桿擎天的旗幟刺破煙塵,逐漸展現。
最前面一桿長兩丈寬五尺,白底黑字藍邊,寫:“奉旨勤王”,緊接著兩桿藍底朱字鑲朱邊,寫“四川夔州兵備僉事葉”、“乙丑科欽賜進士出身葉”。
三面大旗后面是矮一點小一點的幾面旗,不過也有一丈來長,寫“大明石砫宣慰使馬”、“右都督同知秦”、“四川副總兵秦”。
最后是一桿又小了很多,顯得孤零零、勉強能認的旗幟:“夔州衛指揮僉事宋”。
哨官拍拍胸口,總算將提起的一半心放了下來。
先前他也知道這些人不是東虜,應該是友軍。但友軍也不咋地,前兩月山西亂兵就禍禍過通州,所以對通州來說,兩者都差不多,有備無患最好!
葉宰別扭地從馬背上下來,趕走兩個要上來攙扶的親衛,拐著羅圈腿走了兩步,手搭涼篷望著前方,問道:“通州到了?”
趙大已經被提拔為什長,今日正是他輪值親衛,此刻聽長官發問,便回道:“回兵憲,前處的城池正是通州。”
“哦,九九八十一難終于渡過了。”
葉宰說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話,也不解釋,靜靜佇在原地等待前方的消息。
他就是葉云程,促使他認同原主的名字是因為一件事。
行路途中,有一回他說高興了,不慎帶出了句“我葉云程…”
三個字剛出口,他立馬就覺得不對,當場冷汗就下來了。
雖然大家都沒在意,即是與他最親近的李唯輔也以為他是給自己取了個號。可葉云程不這樣認為,所謂諸葛一生唯謹慎,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自己要是不以為事,到了京城…
那里可是老狐貍扎堆,錦衣衛、東廠的大本營!
刺探陰私跟玩兒似的。
其實這事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大萌文人給自己取號的不要太多,就葉云程作賊心虛,謹慎得過了頭。
打那以后,葉云程便經常暗示自己:“你就是葉宰,你就是葉宰,字良臣,字良臣…”
通過一個多月的心理暗示,葉云程終于變成了葉宰!
“報…”
長長的叫聲從前面傳來。
隨著叫聲愈近,一個全身皮甲、背插三角紅旗的傳令兵奔至葉宰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道:“稟兵憲,通州緊閉四門。其城門官要求查驗印信。”
葉宰點點頭,取下腰帶上的官印及兵部命令,遞過去道:“拿去。”
傳令兵恭敬接過,又匆匆跑去前面。
這時旁邊的馬車上掀開簾子,李唯輔探出頭唏噓道:“希望這次不要多生枝節,我們拿了補給能迅速通過。”
葉宰聞言苦笑了下,因為李唯輔說的很對。他們這一路上遭盡了白眼,每至一地,當地都會如臨大敵。
兵弱的問明來意,隨便給點糧秣打發了。兵強點的甚至派兵出城,以押送的方式把川兵“禮送出境”。
因川兵順著運河走嘛,在臨清還遇到一個奇葩。
臨清參將可能覺得他人多兵多,不僅不給方便,竟然派兵攔截,索要買路錢!
葉宰開始想都是友軍,溝通為上,遂派王之臨前去交涉。
誰料那臨清參將囂張至極,人都不見直接給王之臨叉了出來,并傳話稱:“天下那么大,沒錢就繞路。川軍也不得派人進臨清采購。”
葉宰得知消息后自感羞刀難入鞘,在手下人面前丟了面子,一咬牙一跺腳,派出了國防兵。
于是,國防兵初戰沒有對壘金兵,沒有對壘流寇,反而把正義的鐵拳傾泄到自己人身上。
只用一輪齊射,臨清兵便崩潰了,四處狼奔豕突,更有甚者,居然跳河!
兩方主將當場傻眼。
臨清參將沒想到叫花子般的川兵竟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葉宰更沒想到,對面上萬人啊,人沒死傷幾個,跑路卻飛快,博爾特恐怕都比之不及。
一場禍事正如鬧劇一般,就這樣結束了。
白桿兵趁勢掩殺,逮住了在亂兵中團團轉的臨清參將。
葉宰也沒難為參將,袁都督前車之鑒才在那兒擺著呢!
遂要了他五十匹馬、百石糧,便給放了。
東西到手后,葉宰率軍匆匆北上,以免打了小的來了老的。而臨清參將則吃了個啞巴虧,本來就不占理,還特娘打輸了,都不好意思往外說,恁丟人!
傳令兵通過吊籃把葉宰的印信送上,很快得到答復:“放你們入城我們做不了主,等楊總兵來了再說。”
等了一會兒,通州總兵楊國棟上了城樓,通過傳令兵向下面喊話,請葉兵備至城下一唔。
葉宰無奈,只好換上官服,在人人手持新火繩槍的國防兵護送下,來到城門之下。
通州城高三丈有余,葉宰根本看不清城上的大將長什么樣子,只能聽到他綿軟的聲音,“葉兵備,請恕本將無禮。因京畿還有東虜未能肅清,為防其乘機偷襲城門,就不請你們入城了。”
葉宰瞇了瞇眼睛,喊道:“楊總鎮,我川兵走了幾千里路,此時已是疲憊不堪,要不我們就宿在城門下休息。放心,若是有東虜來,我們便幫你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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