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葉云程精神奕奕的醒來,頓感有種沉疴盡去的感覺,不但頭部的傷口疼痛減輕了,而且不再像前兩天般悶悶的。
葉貴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湊趣道:“少爺,你昨晚做美夢了?”
“咦?”
葉云程被葉貴問的一呆,不由自主地便開始凝神回想。可想了半天,他還是一無所得,仿佛昨晚根本就沒做過夢似的。
“嘶…”
頭皮上的疼痛驚醒了還沉浸在回憶中的葉云程,耳邊及時傳來葉貴的請罪聲:“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弄疼少爺了。”
你這話…
要不是葉云程不會自己挽發髻,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人幫自己梳頭的。源于他后世的固有印象,只有女子才需要如此。
葉云程苦惱地把胸前一縷秀發甩到肩后,突發奇想道:“貴子,你說我把頭發披著怎么樣?”
沒等來回答,他先聽到后面“咚”的一聲,接著便是葉貴誠惶誠恐的聲音:“不要啊,少爺。老爺知道了會打死我們的。”
葉云程詫異轉過頭,見葉貴跪在地上,眼淚巴巴的看著自己,好像一個不對就要磕頭似的。
“怎么啦你?”葉云程驚問。
葉貴回答:“少爺,小的讀書少,但也知我中國禮儀。束發是圣人所教,只有那些蠻夷、囚徒和死人才披發。”
葉云程聽后不禁大囧,他頓時明白過來,自己又被古裝劇誤導了。劇里面披散著頭發的比比皆是,非常的瀟灑有型。原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后果看起來也不是一般的嚴重。
“哈哈,我開個玩笑。”葉云程打了個哈哈,順便咽下與葉貴再討論剪個平頭的想法。
葉貴長舒了口氣,爬起身繼續幫少爺梳頭。
這段對話僅僅是主仆二人相處幾天里其中的某一個小插曲,葉貴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先主為主,覺得少爺患了失憶證,言行怪異點可以理解。
梳洗打扮完畢,葉貴又殷勤地端來早飯。白帝城里沒有什么好東西,不過就一碗粥一碟咸菜。
為此葉貴還替少爺委屈,說少爺辛苦了,身處窮山僻壤,早上連個雞蛋羹都吃不上。
葉云程的確吃不慣明代的粗糧,可回頭想想,便是皇帝也不一定有后世的普通人吃得好,于是想要附和的心思也淡了,低頭“呼嚕嚕”喝粥。
直到吃完早飯,李經歷和王都事都沒來找過葉云程,想是昨晚得了命令,安排各種事務忙不過來。
葉云程當然巴不得如此,在葉貴請示行止時,下令帶上石頭兵發觀日臺。
照常曬太陽,搏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觀日臺上,葉云程穩坐于石頭上,一言不發。
臺后入口,百無聊賴的葉貴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正香的葉貴覺得有人在推自己,耳邊還依稀傳來聲音:“小哥,小哥。”
葉貴勉力將眼睛掙開一條縫,迷迷糊糊看到一張大臉湊在自己身前,眇了一目,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捏著嗓子在小聲呼喚自己。
“哇!”葉貴嚇了一大跳,不由往后縮了縮身子,喝問:“做啥?”
來人見葉貴醒了,便不再蹲著,直起身體露出高大的身板,小意問道:“勞駕問問,你就是貴哥兒吧?”
認識自己還叫自己的渾號“貴哥兒”,看來又是少爺的下屬。
葉貴放下了心,身為宰相門前七品官的氣勢上來了,睥睨來人,問道:“我就是,你又是誰?”
也許是他這副躺在地上說話的作派很欠揍,引來了另一人的不滿,沒等來人說話,立時便是一道帶著怒意的“哼”聲響起。
葉貴愕然,循聲望去,這才發現漢子旁邊還立著一個婦人。
五六十歲的樣子,滿臉皺紋,頭發已經花白,用一只綿帕包著。看著很慈祥,但眼里精光閃閃,身姿崢嶸,一股金戈鐵馬的氣息撲面而來。
葉貴被她虎目一掃,登時全身汗毛直豎。
這幾天他聽李經歷幾人談起“秦老夫人”,耳朵都聽出了繭子,此時如果還不明白眼前之人就是“秦老夫人”,他就不配被葉老爺千挑萬選,給葉云程做仆人。
此婦人得罪不起!
葉貴騰的下站起來,畢恭畢敬抱拳道:“敢問當面可是秦都督?”
他這個稱呼并不完全算拍馬屁,人家秦良玉本來就是右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反正叫最高的職位肯定沒錯。
秦良玉沒有第一時間答話,臉色陰晴不定,好像怒火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
正在這時,她旁邊的漢子趕緊轉頭輕喚一聲“娘…”,然后轉過頭又露出那副笑比哭還難看的面容,說道:“我娘不善言辭,望貴哥兒勿要生氣。”
“不敢,不敢。”葉貴真不敢拿大,因為李經歷說過,少爺的上司張巡撫都拿秦良玉沒什么辦法。
那可是巡撫!葉貴自感小身板更承受不起。
因此他趕緊轉換話題,問道:“兩位是找我有事?”
漢子點點頭,抬手指了下秦良玉,先奉承了一句:“貴哥兒眼光無差,這是我娘,姓秦諱良玉。”接著說道:“我是石砫宣慰司宣慰使馬祥麟。這次我們來,是想求見下兵憲大人,煩請貴哥兒通稟。”
說完后大手一劃拉,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錠官銀給葉貴遞了過去。
那么大坨,怕不是有十兩!
葉貴眼睛直勾勾盯著銀錠,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了兩下。
“哼!”
又是一聲冷哼,便如兜頭冷頭澆醒了葉貴。他心弦一顫,小心看了眼虎目含威的秦良玉,訕訕收回剛抬起兩寸的手掌,搖頭道:“馬宣慰,秦都督。非是我不愿通稟,而是少…兵憲吩咐過,他要在觀日臺思考軍國大事,不見任何人!得罪了。”
說完便緊閉上嘴,兩腳牢牢釘在入口中間,鐵面無情的樣子。
“這,這…”馬祥麟立刻急了,側頭看了眼秦良玉,見母親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不顧上下尊卑,一把握住葉貴的手,硬把銀子塞過去,說道:“還請貴哥兒行個方便。我與娘有緊急軍務,必須要稟明兵憲大人。”
葉貴推了幾下銀子,但他顯然是給葉云程吹牛了,別說三五個壯漢,就是現在這個馬祥麟他都弄不過。
于是他只好在嘴上說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嗯,你們等著,我去問問少爺…”,手上攥著銀子一溜煙跑了。
不多時,他又回來了,沖馬祥麟作了個“不好意思”的眼神,指了指山前道:“少爺說了,有什么事請兩位去找李經歷。他已經授權由李經歷代表他處理兵備道事務。”
“兵憲就連見一面都不允嗎?”馬祥麟大失所望道。
葉貴聞言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拿人手短”的心思占了上風,便說出葉云程私下給他解釋到觀日臺的理由,“少爺擔心陛下安危,夙夜憂嘆輾轉反側。他要…在觀日臺給陛下祈福!祈求陛下身體健康,國泰民安。”
“啊!”馬祥麟目瞪狗呆,一旁冷著臉的秦良玉也是側目。
這個理由很好很強大。但是,別說秦良玉、馬祥麟母子了,葉貴自己也不信。
三人面面相覷默然良久,秦良玉打破沉默,喟然長嘆道:“這就是我大明的臣子,不問蒼生問鬼神!好,好,好!”
連叫三聲好后,秦良玉徑直飄然下山,葉貴眼里她一直挺直的背脊好像也微微佝僂起來。
馬祥麟待母親走了好一段路才反應過來,急得滿頭是汗,朝葉貴抱拳道:“貴哥兒,剛才家母的話不是在說兵憲大人,她的意思是…呃…”
他突然話鋒一頓,覺得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便咬牙從懷里又掏出一錠銀子塞給葉貴,抱拳搖了幾搖,道:“貴哥兒請忘了家母的話,若是再替宣慰司美言幾句就更好了。你的大恩,容日后再報!”
說罷,急急追著秦良玉背影去了。
葉貴也驚呆了,他倒不是震驚于馬祥麟出手大方,而是在想先前秦良玉所說的話。
雖然他不認識多少字,聽不懂秦良玉那番話中的意思,但他懂得察顏觀色,隱隱覺得秦良玉仿佛在諷刺少爺,瞬間便覺得兩錠銀子有點燙手。
俗話說“主辱臣死”,小小年紀的葉貴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于是連滾帶爬來到葉云程身邊,一口氣把與秦、馬二人接觸的事說了出來,包括三人的對話,以及拿了人家兩錠銀子。
然后便跪在地上,等待少爺的懲罰。
說實話葉貴內心里是不怎么怕的。因為以前他跟著少爺也沒少收過錢,而且他做為少爺的體己人,更沒少見少爺收錢。當然,送錢的人沒有那么直白地給銀子,一般都是風雅的東西,比如古畫、古書、硯臺等等。
然而,他卻是猜錯了,今日的少爺與往日的少爺有點不同。
葉云程以淡淡的語氣說出讓葉貴膽戰心驚的話,“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是,少爺。小的再也不敢了。”葉貴凜然退下。
其實葉云程也知道給門子銀子是古代的潛規則,太正常不過了,但他畢竟來自后世,受到了黨的良好教育,對此非常抵觸。
而且他心底還潛藏著一個野望,是枯坐了兩天得出來的。
既然穿越回去困難重重,說不定要在明朝呆一輩子了,如果不做點什么好像都對不起來這一趟。所以要想改變社會就先要改變自己,從自己身邊人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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