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兵器相交迸出的火花濺射,震顫之音遠遠傳開,而后便被嘈雜鼎沸的人聲撕碎。
來人顯然低估了對付李智云的難度。
講道理,在沒造反之前,這伙人可是正兒八經的皇城禁衛。不說戰力,單是武器裝備就高出尋常軍隊一大截。即便是虎落平陽又陷入到營嘯的慌亂中,也絕非是這一小撮人能對付得了的。
火光暗處短暫的交鋒過后,某個腳步踉蹌的蒙臉漢子掙扎而出。沒走幾步,隨著身側一抹刀光閃過,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王您沒事吧?”
帶著親衛在斜刺里殺來的謝叔方還刀入鞘,不待上前,便見從暗處默默走出的李智云忽然擺手,讓他停在原地。
前者不明所以,正茫然間,卻見后者邁步上前,忽然俯身探向地面之人的面巾。
“刺啦!”
質量并不算太好的麻布應聲斷裂,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黑臉。后者皺眉,不待詢問,身后借著燈火看清此人面目的謝叔方已是訝然出聲。
“是他!”
“怎么,你見過?”
李智云轉身抬頭,能看得出來,臉色不是太好。
謝叔方先是把腰間長刀解下,遞給身后親衛,而后才上前低聲道:“有過幾面之緣,叫不上名字,只知道他是齊王府護軍…”
“齊王…哼!”
李智云目光泛起陰冷,有些怨毒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可還不等再說點什么,忽聽遠處營中有人高喊:“皇帝陛下有令,獻反賊頭顱者,免罪,封萬戶侯啊!”
“殺了那廝,大伙就能活!”
“俺剛才瞧見姓謝的了,好像在那邊…”
“沃日!”
隨著最后一句話音飄過,謝叔方頓時一臉蛋疼,急忙轉身搶過親衛手里的長刀,拉起李智云的胳膊顫聲道:“此地不可久留,大王快走罷!”
剛剛大伙還覺得,就那么一小撮人就敢來捋虎須,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可隨著突入到營中之人四處喊話,手下那些本就立場不堅的兵卒倒戈,李智云他們反而成了那“一小撮”人。
好在司竹園不比別處,當年何潘仁在此做土匪時,可沒少在外圍地形上下功夫。眾人一路抄小路向南,七拐八繞的亂跑,把自己繞懵的同時,也叫炸了窩的亂軍和潛入的殺手同樣變得懵逼。
天色將明。
風雪掩蓋了星空,卻掩蓋不住自身的瑩光皎潔。
火光映照的暗處雖然依舊漆黑,但外間的曠野卻已是晨曦微露。
在營嘯之前,斥候已然送回了李孝常大軍在牛首山的消息。待得出司竹園,彼時四散的只余不到一百親衛的隊伍便護著李智云與謝叔方二人,徑往東南奔跑。
可惜距離還是有些遠了。
眼下按照方位來看,他們在西北,李大德在東北,居中偏南的則是李孝常的大軍。三方所處的位置形似一個三角形。而這三角形的中央,卻是老李家的祖,咳,龍興之地:鄠縣。
這是個很容易引會起誤會的地方。
當天明放亮之際,探馬回稟言說叛軍左翼突然向北運動,豐水大營的眾將第一反應就是李靖日前那把火把李孝常給點毛了,以至于他想要進攻鄠縣作為報復。
天地良心,后者只是接到了李智云的消息,派兵前往接應而已。
但李靖不管,就要打他。
卯時未至,豐水大營已是馬嘶喧鬧,炊煙亂起。各營都在點卯集結,中軍大帳外也是人影往來。
這一次托老李的福,天成軍出城時都騎了戰馬。而后在李靖的分派下,除了某趙王的本部親衛,又從自己和段雄等人的麾下抽調了數百人與子午關中挑選的斥候營組建起兩營輕騎兵。俱是一人雙馬,可長途奔襲的那種。
然而還不等前者正式下令,卻見本該在自己帳內懶床的某趙王,也頂著對黑眼圈全身披掛的出現在帳外,喝令張小虎集結親衛。
“殿下,您不可輕動啊!”
注意到狀況的李靖急忙來勸,而后老程等人也都呼啦一下圍了過來,這個請纓,那個勸阻。
大伙難以理解,只是外圍的一次試探手而已,都未必能打得起來,作為一軍主帥的李大德這是鬧哪樣。
“好了!都閉嘴!”
本來就因為起的太早,表情帶著不爽的某杠精揮了揮手,待身前聲音小了些,便看向一臉糾結的李靖,并指點著他哼道:“他們不知,藥師總不會也不知吧?”
“這…殿下,非是臣等不明,只是殿下乃萬金之軀,軍中尚需殿下坐鎮…”
李靖的帥臉黑了黑,不等說完,已是被一聲嗤笑打斷。
“萬金?切讓你說的,本王都想把自個兒當了去換錢呢!”
李大德轉身從身前眾將的臉上一一掃過,而后哼道:“鄠縣不比別處,無論叛軍進攻與否,這應對之責都不是你們能背得起的!反觀這邊的指揮之事,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本王兵書讀的不多,但哪頭輕哪頭重還是分得清的!爾等無須再言!”
“姐夫,啊不,殿下,讓某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給您跑腿的!”
某趙王一句似是而非的解釋叫其他人都緘默不言,但作為親小舅子,侯君集卻不肯坐視他孤身前往一線。真要這般做了,屆時就算他姐不打斷他的腿,他叔也會打的。
隨著話音,李大德微微皺眉,而后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看著集結親衛,隨兩營騎兵策馬出營的背影,眾將議論之余,便有幾個人的表情不那么自然。
如果真是后者說的那個原因,當侯君集請求隨行時,他就不會猶豫。
李靖嘬著牙花子回轉,喝令眾將集思廣益,想辦法子搞李孝常一下,好分散叛軍的注意力。而老程在轉身之際,卻是突然瞧著段雄嘿嘿笑了起來。
后者有些茫然,進而惱羞成怒。
“那殺才,你笑個屁哦!”
“嘿嘿嘿嘿嘿嘿”
“沃日,你再笑?”
段雄捏著拳頭上前,不等上演全武行,前者一句話就叫他臉色頓變。
“俺老程是笑啊,有些人這么大了還沒斷奶,白長了那話兒,活的還不如個娘兒們!”
“砰!”
沙包大的拳頭當場落到老程的鼻子上,段雄順勢撲上,把這貨按在帳外的雪窩里,扯起他的衣領咬牙道:“混賬東西,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好吧,要說程咬金這廝也是挨打沒夠,好好的話非要歪著說,搞的每次都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出現,連心黑如李大德都不好意思翻小腸。
當然這一次就未必了。
趁著鼻血未流出之前就先堵住鼻孔的前者,用帶著濃重鼻音的口氣哼道:“你要是真帶種,會眼睜睜看著自家婆娘陷于死地而無動于衷?還是說你們老段家有靠娘兒們上位的傳統?嗯,一直未請教,令堂…”
“砰!噼里啪啦…”
這一次上升到長輩,段雄下的手就黑多了,一邊打,還一邊歪著脖子四下打量,同時拖著老程往大帳后面去。過不多時,便有隱約的低喝聲隨風傳來:
“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月娥她,你知道她在哪?”
好吧,程咬金知道,才怪呢。
但他會猜。
“你真以為大王此去是為解鄠縣之兵的?李郎中已經派了兩營騎兵前往,除非叛軍齊出,否則如何是咱們的對手?昨夜俺就瞧著不對了,大王不叫別人,單單叫了你那婆娘,肯定是信不過咱!那你再想想,有啥事,是他連麾下都信不過,非心腹不可的?”
后者簡單幾句話,就叫段雄愣在原地開始懷疑人生。而后擦干凈鼻血的某妖精起身湊近,用近乎囈語的口氣悄聲道:“自古以來,陷入到皇室內斗的外姓之人,善終的可不多啊…”
“嘩啦!”
前者應聲而起,眼神不再迷茫,而是透著驚悚。待低頭瞥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便忽地轉身,大步向他親衛所在的營帳走去。
“喂,你得想個由頭,可別說是俺老程告訴你的哈…”
程咬金在背后跳著腳的提醒,聲音之大,連帳內開會的李靖等人都聽見了。
還不如不提醒呢。
當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這件事如果真按他所想的那般發展,將來李大德秋后算賬,他也并不打算逃避。
一個人一旦樹立了理想和原則,那么背黑鍋和送死就總得挑一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