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旻來的確實快,但也要看和誰比。
就好比說孫華,人家在突厥信使未到上郡時就已經兵過蒲城了。真要說攻守形態,他才是那個出其不意的上家。
這邊花了幾天時間才收集起來的山石順著早已清空的坡道砸落,當場就讓谷地側翼的數百騎兵成了路障。劉旻勒馬回轉,狼狽的躲進親衛隊伍中間,隨之傳令手下同時高呼:
“別打!別打!你們搞錯了!俺們是始畢可汗的人,是友軍!”
一邊喊著,后者還命人打出始畢可汗送給梁師都的狼頭旗,以宣示身份。
坡道間的“轟隆”聲漸歇,再無山石落下。可還不等他松口氣,就聽兩側山坳間混著回聲傳來唐軍的齊聲怒吼:“沒搞錯!打的就是友軍!”
接著,頭頂的天空好似突然暗了下來。
劉旻下意識的抬頭,瞬間亡魂皆冒,只下意識的揮刀擋在身前,都來不及驚叫,箭雨便兜頭射落。
“將…”
身側的副將抬手欲呼,不等口中話語說完,脖頸便橫穿過一支羽箭,濺了前者一臉熱血。
連綿而起的慘叫和悶哼在山谷間不斷起伏,倒像是落在河面激蕩而起的雨水聲。只是未過幾息,被箭頭扎了屁股的戰馬就把這曲奏鳴變成了搖滾,進而進化成怒濤。
戰馬驚了。
有好不容易躲過箭雨傾襲的士兵未等緩過神來,便被坐騎掀飛,摔進鐵蹄踩踏的血泊中。無數受驚的戰馬開始無頭蒼蠅般的左沖右突,在戰陣之間破開一道道血霧,成為山谷中最鋒銳的尖刀。
其實像老李所謂“突厥控弦百萬,天下莫能當之”的說法,水分還是很大的。也是某杠精一直以來都不太在意得罪突厥的根本原因所在。
游牧民族的優點,也同時是缺點。
縱觀始畢可汗掌權以來突厥對陣中原的戰爭可知,這哥們兒就從來沒真正打贏過。
無論是以前的王仁恭還是后來的李淵,亦或東面的羅藝,就沒讓他討到過便宜。這或許才是他圍著黃河沿線插籬笆樁的根本原因。
單一兵種的劣勢太明顯了,除非是在草原上一比一的單挑,否則落入隨機地圖里,連半數的勝率都維持不住。
比如說現在,只是一波齊射,都不等雙方短兵相接,劉旻的先鋒騎兵就先崩了。
“撤!”
“撤出山谷!”
“快跑!”
后者也是命大,有副手替他擋了致命的一箭,戰馬又正好在那面狼頭旗的陰影里,導致他除了某條大腿外,其余零部件都還完整。
在殘余親衛的拱衛下,后者掉轉馬頭,一路呼喝著士兵突圍。
不過這會兒可不是在草原上,山谷中攏共就那么大點兒地方,還夾雜著灌木石塊等亂七八糟的障礙,僅從一堆瘋掉的戰馬間收攏士兵就是件極費力氣的事兒。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辦法。
“都點起火把,戰馬怕火,咱們一字排開,向北驅趕!叫士兵都跟緊了!”
人在遇到危險時,總是會下意識的做出躲避的姿態,馬也一樣。受了驚的戰馬,不代表就沒辦法控制。
很快,外圍的親衛便尋來干燥的樹枝以火折子引燃,呼喝揮舞著靠向馬群。
“這個先鋒有點東西啊!大將軍,要不要繼續放箭,滅了他們?”
西面山坡,侍立在孫華身前的營頭扭頭詢問。后者俯視著山谷中的變化,卻是冷笑搖頭。
“后面還有三萬大軍呢,不能浪費箭支!點狼煙,給前山傳信!”
所以,上胡嶺的狼煙其實并不是給靳孝謨看的。
山坳中瘋狂的馬群隨著驅趕,漸漸匯聚成了向北奔騰的洪流。而脫離了混亂的場面,許多真正的突厥士兵也終于緩過神來,借機爬上馬背,試圖操控。待到臨近谷口時,倒已有近千騎兵再次集結起來。
“哼,仗著地利埋伏是吧?馬上就叫你哭!”
劉旻自馬背上轉身,冷眼瞧著山嶺間某處立有將旗的山坡,不等冷笑劃過嘴角,便被周圍的驚呼聲嚇了一激靈。
只見山谷外折路向東的山腳下,黑壓壓的身影早已彎弓搭箭,對準了他們。
“不自量力!”
后者拔出橫刀前指,咬牙怒喝道:“舉刀,殺穿他們!”
“殺!”
集結起來的騎兵個個怒吼,帶著一身的血腥與殺氣狂奔向前,匯合起來的鐵蹄洪流形似洪荒兇獸在山谷咆哮欲出。
然而對面僅不到兩千的弓箭手并無懼意,有些甚至想笑。
電光石火之間,隨著塵煙,就在最前方的戰馬即將沖出山谷之際,兩山之間突有鳴謫升空,有士兵砍斷捆縛在樹木間的繩索,谷口的草叢下黑影起伏,四道手腕粗的巨大鐵鏈瞬間帶著嘯音彈起,橫在了道路中間。
“砰!”
沒有嘶鳴,也沒有慘叫。
隨著幾聲悶響,沖在最前方的戰馬在鐵鏈間突然爆出大片血霧,連停頓都沒有就直接騰空翻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受了驚的戰馬是不會停的,尤其是在后方還有人持火把驅趕的情況下,只會不斷的向前,撞飛,再向前。
谷口的悶響聲不斷響起,陣陣血霧凝做血雨落下,使得入目滿是粘稠猩紅。
剛剛還本著看熱鬧的心態好整以暇的唐軍弓箭手們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再也笑不出來,只覺喉嚨發緊。便在這時,身后的營頭敲響了梆子:
“注意了!正前方三段式拋射,放箭!”
職業軍人與募兵和屯田兵最大的區別便是,長時間的集訓下來,會把令行禁止養成條件反射。只要軍令在前,即便是心理不適,身體也會下意識的執行動作。
只不過孫華的白水軍畢竟整編時間尚短,用李大德的話說,就是連新兵訓練都還沒完成,以至這箭雖然射出去了,卻不是三段式,而是一整片的無死角拋射。
“唔,還是欠些精銳的模樣啊…”
轉到山嶺北坡的孫華拄著拐杖嘆息,同時又暗想某黑心趙王手下那些精銳到底是何模樣。
畢竟有關他的傳說雖多,但這貨在戰場上到底什么樣,目前還沒人見過。
“我三哥在戰場上呀…”
彼時的太極宮獻春門下,現年十二歲的李元吉目光深沉,像是陷入到了久遠的回憶當中,頗具感慨道:“那自然是很猛的!無論對方是名將還是猛士,在他手里都走不過一回合…”
“哇!三堂兄這么厲害?”
旁邊適時響起配合的贊嘆聲,卻是明明比李元吉大了一歲,卻矮了半頭的李道宗。
這個時間,兩人本應該在崇文館上學的。
不過托他們三哥的福,現今崇文館的學生集體請了病假,尤其是在這貨搬回東宮之后,眼看著小病就都成了大病,一個比一個嚴重。
不過他倆出現在這兒,并不是來請假的,而是覲見老李。
也不知是誰走漏的消息,說李大德要把李孝恭和李道宗調去太原,擔任涑水軍的主將。前者也就罷了,畢竟也是有點名聲的,且李淵已然同意。可在知道李道宗也要去后,李元吉就不平衡了。
憑什么?
就這種毛都沒長齊,孫子兵法里的字都認不全的小屁孩,憑啥能統領一軍?就憑他比自己大了一歲?
要是他都可以,那…自己也可以!怎么說也比他“經驗豐富”吧?
于是乎,這幾天借著“生病”的機會,李元吉沒少和李道宗套近乎,牛皮吹得震天響,為的就是讓他相信自己是僅次于李玄霸的“大唐第二勇士”,好在老李面前幫他說好話。
憋了好幾天,終于待到今日,據說老李的心情不錯,他就拖了李道宗入宮,要給皇帝爸爸“諫言”。
“你記得哈,等下要是我阿爺不答應,你就跪下哭,說要是我不去,那你也不去了!”
待踏上兩儀殿的臺階,李元吉便舔著他那丑了吧唧的小臉對李道宗叮囑,聽得后者一陣遲疑。
這主意,怎么聽起來好蠢的樣子?
“你信我啊!你可知我三哥為啥這么受寵,每次惹禍阿爺都不計較嗎?靠的就是這招…”
前者拍著胸脯保證,待走到殿門前清了清嗓子,還未及說話,就被殿內忽然響起的拍桌子聲嚇了一哆嗦。
“好孽障!朕,朕打死你呀!”
內里的李淵怒吼出聲,隨即便是桌椅翻倒、瓷瓶破碎的聲音,還間歇性的夾雜著疑似某趙王的痛呼和尖叫:
“父皇剛剛還說不生氣的!怎么出爾反爾!”
“朕出爾反爾?”
老李這波明顯是被氣急了,聲音都變得尖銳,緊接著,殿外的兩人便都聽見了好似皮鞭抽打到肉上的清脆響聲。
“咕咚”
稍落后一步的李道宗咽了下唾沫,悄悄拉了拉李元吉的衣袖道:“要不,咱倆改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