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打定主意要這搗亂的家伙好看,而王勣對于某人的送上門來也是喜不自勝。
如果這貨真要打定主意一杠到底,他其實是無可奈何的。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總不能真揪著個十五歲的少年不放吧?那傳到別人耳中,也是感嘆一句李玄霸那小子果然如傳聞那般難搞罷了。
可這貨要作詩,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王勣本就以詩文見長,越是知道其中的規則,就越明白想要在規則中出彩的難度。等下某杠精真作出一首爛詩來,被他當眾奚落,就算是李建成也說不得什么。
自取其辱,怎么能怪別人?
“到時我便品評一翻,順勢夸一夸此子,也叫人見識我王氏子弟的氣度!”王勣打定了主意,臉上便忍不住露出期待的表情來。
至于其他人,表情可就精彩多了。
和王勣比作詩?
真以為“樹樹皆秋色”聽著簡單,就真容易了?別人咋寫不出來?
“三郎!”
李建成上前一步,臉上帶著責怪,已是想要強行制止了。得罪人倒是其次,傳出去傷的卻是他自己的名聲。
“大哥放心,作詩而已!都聽好了!”
某杠精這會兒還不忘裝逼,丟給李建成一個放心的眼神,故作瀟灑的左手一背,右手拈起指著窗外的斜陽,朗聲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嗯?”
離的最近的王勣愣了一下,眉頭微皺。
好像有點那意思?
其他人也是滯了一下,停止了交頭接耳,看向李大德。
真作詩了?你特么都不醞釀一下的嗎?
不容眾人有過多的思考,李大德口中不停,原地邁這步子,后兩句已是脫口而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說罷,便扭頭看著眾人尤其是王勣,賤賤的挑了下眉毛,問道:“我這詩如何?”
沒人說話。
此時眾人還在回味他剛才背的那首詩,反復咀嚼推敲著句子。但此詩文字簡練,意境直白,又有啥可推敲的?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站在王勣身后的溫釋允重復了一遍,搖頭晃腦的從后面踱著步子走出,忍不住砸拳贊嘆道:“好詩!端地是好詩!此詩前兩句大氣磅礴,縮萬里于咫尺,又兼萬里之勢。而后兩句卻出人意料的收景于心,道出登高方能遠望之理。妙!妙極!”
李大德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說這貨到底是哪頭的?王勣也是神色復雜,有心挑兩處毛病,卻一時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溫釋允一開口,平靜算是被打破。本就站在李大德這邊的柳亨便出言笑道:“溫賢弟贊這前兩句大氣磅礴,某卻言后兩句的氣勢更甚前者。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方寸之間,見千萬里之勢。三郎此心高遠,嘉禮佩服!”
“不錯不錯!”
裴律師也撫掌嘆道:“今日大德賢弟賦詩于此,這鸛雀樓卻是要出名了。往后不知多少文人騷客要來此詠物抒情,和你比上一比呢。卻不知此詩可有題名?”
“這個嘛…”
李大德貌似沉吟了一下,便無所謂道:“既然是在鸛雀樓寫的,就叫登鸛雀樓吧!”
“哈,某就說這鸛雀樓要出名了!”
裴律師一拍手,習慣性的去拿旁邊侍女托盤上的酒杯,卻發現已經空了,便笑瞇瞇的溫聲道:“小妹妹,再替某倒一杯葡萄美酒可好?”
鸛雀樓不是酒樓,在這邊伺候的侍女都是出自李府。這會兒裴律師旁邊的侍女正一臉崇拜的對她們家三公子比心心呢,卻被這廝打斷了要酒喝,便嘟著嘴巴不情愿的走去拿酒壺。
小桃兒這會兒也在那癡癡的看著李大德,小眼睛里滿是星星。
她本來是從清河逃難來的農家女,往日聞聽的讀書人事跡多是市井民間的詞話故事。所謂才子吟詩作對的場景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更別說親眼所見了。
但眼下,收留他的少爺卻當著一眾世家大族的子弟們作了一首詩,還被眾人夸贊。此時的心情,當真是想不出言語來描述,只知道小心臟跳得怦怦的。
不過這會兒要說心情最好的,當真是李建成了。
弟弟沒受辱,反而還作出一首堪稱名句的詩來,驚喜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可以想象,也許今日之后,李玄霸的辯才之名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才子之名。他們李家,也出了個詩人。
不對,沒有也許!必須揚名!
李建成甩了甩頭,心里打定主意,這事就算別人不說,他也要派人添油加醋的出去宣揚一番。尤其是那首詩,回去就讓家里人挨個背誦!背不下來不許吃飯!
至于還在那沉思的王勣…
“哈哈哈哈!律師怎地只顧自己喝,來來來,大家滿上,共飲此杯!三郎,你也來!”
李建成招手讓侍女們趕緊去倒酒,又回頭招呼李大德,讓他跟著一起敬酒。本意卻是悄悄給王勣一個臺階,讓眾人忽略剛才的事,就此翻頁。
都是一個交際圈兒混的,在場的都明白他的意思,便也就坡下驢,紛紛應和。
不過他這邊剛遞過去臺階,王勣還沒伸腳呢,就被李大德給撤了。后者隨著李建成的招呼走來,卻在靠近時突然轉身,看著王勣笑瞇瞇道:“還沒聽王兄指教呢!王兄可是河東有名的詩才,你若是不說話,這酒可喝不爽利!”
趕盡殺絕啊!
其實這會兒王勣腦中也想出了一首詠物詩,就詩才而言,還真不是李大德這個水貨能比的。
然而人家是開掛選手,王勣自己反復推敲了半天也不得不承認,李大德這首詩一出,他再怎么寫也難以高出這種咫尺天涯的氣勢了,終輸一籌。
“罷了!”
王勣喟然一嘆,黑著臉拱手道:“某承認你有詩才便是!”
“切,有就是有,何須你來承認!”李大德嗤笑道:“我說了,詩詞乃是小道,像這樣的詩,我想做幾首就做幾首。”
隨后,又用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說道:“作詩,當不了飯吃!我寫一首詩,能讓百姓吃飽穿暖嗎?不能!但是我發明的蚊香卻能!”
李大德在“我發明”這三個字上的發音咬得格外重,指著身后的條案接著說道:“此物一旦量產,便要建立作坊,雇傭人手。百姓入我作坊做事,得了工錢,便可穿衣吃飯。如今城外這許多難民,如果有了收入來源,就能活過這個冬天。這么功德無量的事,難道在王兄眼里便是俗物,還比不得區區詩詞么?”
李大德聲音不大,說的卻是慷慨激烈。別人沒啥感覺,站在后面的桃兒卻是淚含眼眶。
原來爺始終把城外的難民放在心上的,做的這些,也都是為了給他們找活路。果然,娘親當時的眼光沒錯,爺是個好人!
“原來賢弟此番設計還有此意,卻叫為兄汗顏!”
柳亨突然整了整衣袖,長身一禮道:“三郎仁義為民,吾輩欽之,且受為兄一拜!”
“哎哎?嘉禮兄你這是干嘛!”
李大德急忙還禮,卻是感到有些郁悶。
太有禮貌也不好,讓你這一打岔,我還怎么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罵人了?剛想出來的點子呢!
這時,柳亨起身笑道:“既是于民有利,這事某便做主應下了!一應人力物力,三郎你說個數,皆有我柳氏承擔!”
柳亨算盤打得叮當響,今天這事,有李大德這首詩在,早晚要傳出去。而他說的那番話,也會被人熟知。這個時候再玩貓膩就不合適了,不如提前上車。到時候說起來,他柳氏為了河東難民也是出錢出力的。
他是先反應過來了,但其他人也不慢。
話音才剛落下,一旁的裴律師就嚷嚷起來。
“柳兄這話就不對了,建作坊花費甚巨,怎能叫柳氏一己承擔?這事兒算我裴氏一份兒!”
“薛氏也出資!”
“還有呂氏!”
世家或多紈绔,但很少有廢物。眾人都不是傻子,柳亨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能想到。此時便紛紛開口,就連溫釋允都跑過去搶位置。
李大德笑吟吟的連連抱拳,這會兒卻是真顧不上找別人麻煩了。
要早知道這么簡單,還搞什么產品演示?做詩就完了唄!
王勣在背后愣愣的看著被眾人包圍的李大德,臉色陰晴不定。這一下,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面子里子全沒了。
王氏要不要加入進去?畢竟這事被抬到了道德制高點上,若真是被排除在外,可容易落口實的。
然而憋了半天,他卻實在張不開那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