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猴王厲聲高叫道‘小的們,老孫來了!’
一群猴都來叩頭,迎接進洞天深處,請猴王高登寶位,一壁廂辦酒接風,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數年,想必得意榮歸也?’
猴王道:我才半月有余,那里有十數年?
眾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覺時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請問大王,官居何職?”
翌日,故事繼續。
牢室里,無論男女老幼,皆湊到近前,聽的津津有味,異常投入。
相鄰幾間牢室,也皆豎起耳朵,屏氣凝神,恨不得把腦袋從鐵欄地伸出來聽。
每日兩節,講完結束。
每次結束,都是最精彩的地方,引得眾人抓耳撓腮,急不可耐,恨不得把他一口氣聽個完整。
不過大家都知道,這種郁悶的日子,就只能靠這個故事解悶了,一下子聽完,以后怎么辦?細水長流才是最好。
轉眼間,已過了半月有余。
牢室里的生活,從最初的陌生與惶恐,漸漸變的熟悉與平靜。
這一日,衛言正在繪聲繪色講著美猴王三打白骨精的故事,眾人聽的身臨其境,如癡如醉,又急又怒,恨不得立刻沖進故事里去把那呆唐僧打一頓。
誰也沒有發現,一名身穿黑袍腰帶印綬的中年官員,不知何時,早已站在牢室外,也在側耳細聽著。
幾名獄卒恭敬地站在那官員的后面,起初有些不耐煩,想要上前呵斥,待被那官員阻止,不得不聽了一會兒后,頓時被吸引住,與相鄰牢室里的其他犯人一樣,皆伸著脖子,一動不動。
“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當衛言講完這段故事時,那幾名獄卒皆是一愣,一臉意猶未盡的神色,差點出口要強迫他繼續講了,幸好及時驚醒過來。
身前這位,可是陛下欽點的廷尉監,專門來這郡邸獄審查治理巫蠱案的。
人家隨便指一個,就能滅其族。
這時,擠在鐵欄邊的犯人,方發現有官員進來,看其腰上印綬,最低也是千石官員。
眾人臉色一變,心頭立刻驚恐不安起來。
這是要處斬了嗎?
廷尉監手持名單,走到衛言這座牢室門口,目光看向了這名剛剛眉飛色舞講故事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故事很精彩,不過,太過荒誕,解悶可以,萬不可當真。你叫什么名字?”
衛言連忙起身,道:“衛言。”
“衛言?”
廷尉監看向手里的名單,目光閃爍道:“姓衛,衛家的人吧?”
不過,當他看到名單上的身份注解后,方眉頭一皺,疑惑道:“既是剛來京城不久,與衛家又無直接關系,非衛家子弟,為何還被關在這里呢?”
衛言連忙叫冤道:“大人,所以我是冤枉的啊。我根本就不認識衛家的任何人,就是一個來京都蹭飯的路人甲啊。”
廷尉監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了身邊的獄吏,嚴肅道:“這牢獄中,非衛家子弟,也非皇室子弟,不是都已經處斬了嗎?怎么還漏了一個?帶出去!”
衛言頓時一滯,僵了僵,慌忙又疾呼道:“大人,我其實一點都不冤,我的確是衛家的子弟啊!你看,我也姓衛。”
那名獄吏連忙解釋道:“回稟大人,不是我等故意漏下他,實在是皇…前皇孫拼命阻攔,說這小子不僅是衛家的人,也是皇家的人,所以…所以我等才沒敢帶他出去。”
“前皇孫?”
廷尉監愣了一下,看向了手中的名單,一眼便看到了那排在前列的名字。
“誰是劉病已?”
他看向了牢室問道。
劉病已神色平靜,目光明亮地道:“我。”
廷尉監盯著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方指了指衛言,道:“你說他是衛家的人,也是皇家的人,是怎么回事?”
劉病已不卑不亢地道:“他姓衛,受我祖母喜愛,自然是衛家的人。他是我父親親點的女婿,早已與我妹妹定親,自然也是皇家的人。有錯嗎?”
衛言暗暗感動。
沒想到他心目中的偶像大帝,也會胡說八道,而且還臉不紅心不跳。
廷尉監目光一閃,道:“既已定親,可有信物作證?”
劉病已臉色微變,正不知道該如何時,衛言身后的劉解憂突然甜甜地開口道:“當然有啊,我爹爹親自把我姐姐的生辰八字和貼身玉佩交給言哥哥了呢。”
衛言:“???”
劉解憂對著他眨了眨大眼睛,目光看了看他的腰間。
衛言立刻會意,連忙伸手在腰間一掏,果然掏出一塊溫潤的美玉和一張紙來。
他愣了一下,沒有去看,走到牢門前,一臉淡定地把東西遞到了外面,背過手,給了那小丫頭一個大大的贊。
廷尉監接在手里,先是仔細檢查了一下那塊美玉,又打開那張紙看了一眼,隨即抬起目光,看向了牢室:“劉舞憂可在?”
躲在角落里早已羞紅了臉蛋的少女,只得低著頭走了出來,輕聲道:“在。”
廷尉監看了她一眼,道:“這可是事實?你的確被前太子許配給衛言了?”
少女低著頭,看起來很羞澀,但是卻沒有任何遲疑,低聲道:“嗯。”
衛言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頭暗暗感謝,小命總算暫時保住了。
“既如此,那他也算是皇室子弟了。”
廷尉監把東西還給了衛言,沒有再理睬他,目光重新看向了那位前皇孫,語氣溫和地道:“我叫丙吉,是陛下派來審查巫蠱之案的。你雖是罪太子之子,卻年紀尚幼,并未參與謀逆。我可以為你單獨準備一間牢室,派兩個年長的女犯伺候你。有什么想說的,隨時都可以讓獄卒找我。”
說完,他便準備離開。
劉病已卻突然道:“大人,我住在這里挺好,并不想換牢室,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
丙吉愣了一下,盯著他看了幾眼,方點頭道:“好。”
劉病已突然又道:“煩請大人告知,我父親他…他怎么樣了?”
丙吉沉默了一下,方道:“自縊而亡。”
此話一出,牢室里的犯人皆是臉色一變,心頭悲憫。
丙吉正要離開時,衛言突然喊道:“大人,太子殿下是被奸人所害,為求自保而起兵,所謂巫蠱之術,完全是騙人的把戲!陛下圣明,定能及時醒悟,誅殺奸人,為太子殿下報仇雪恨,洗刷冤屈!”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吃了一驚,臉色大變。
這個時候,正是陛下盛怒,大開殺戒的時候,即便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也不敢為太子說話,更不敢否定巫蠱之術!
這少年竟如此膽大包天,簡直是在找死!
這番話,不僅把牢室里那些犯人給嚇壞了,就連那些獄卒和丙吉,皆被嚇了一跳。
“放肆!小子找死!”
丙吉臉色鐵青,勃然大怒。
衛言慷慨激昂道:“小子死不足惜!就算被斬首,也要陳述事實!太子殿下實在冤枉!陛下被奸人蒙蔽,遲早追悔莫及!”
“你…你住口!”
丙吉又驚又怒,卻并未立刻吩咐獄卒押他出去斬首,而是袖袍一拂,匆匆離開。
待走出牢室后,他方臉色一沉,對身后的幾名獄卒寒聲道:“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了,你我皆要掉腦袋!你們可知?”
幾名獄卒臉色煞白,慌忙跪地道:“大人放心,此事絕不敢外傳。”
丙吉深呼了幾口氣,臉色方重新恢復了平靜,沉聲道:“不可為難那少年,牢室里的人,全部好生對待。”
說完,目光看了遠方巍峨的宮殿一眼,方嘆了一口氣,快步離去。
“果然是他!”
牢室里,在眾人驚嚇的目光中,衛言卻突然笑了起來。
既然這位來了,那么就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