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太廟緊鄰社稷壇之側。
九尊大鼎仿佛經歷了數千年風雨,屹立在太廟的院落之中。
昭王滅東周,迎九鼎于太廟,至此九州鼎便安靜的躺在大秦帝國太廟之中,鎮壓山河社稷氣運。
九鼎分別為,冀州鼎,兗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揚州鼎,荊州鼎,豫州鼎,梁州鼎,雍州鼎。
鼎身雕刻有九州大地名山大川,珍禽異獸,象征天下九州,得之者得天下。
太廟大殿大門緊閉,兩排甲士忠誠的守衛在這里。
胡亥坐在大殿的角落,縮成一團,衣裝凌亂,神色慘白。
被幽禁于這暗無天日的太廟之中,自己才剛滿二十歲。
二十歲的他,看起來,卻宛如三十多歲一般,滄桑落寞。
身為帝國公子,本該是要風得風,正值大好年華之際。
可是十五歲那年,父皇突然下詔,讓自己前往太廟,守護祖宗牌位,日夜為大秦帝國祈福。
后來胡亥才漸漸明白,祈福是假,軟禁自己是真。
在不見天日的太廟中,他苦苦掙扎,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日夜交替。
春去冬來,原本他以為很快就能見到父皇。
只要見到父皇,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一次又一次,他等來的卻是無窮的失望。
父皇為什么這么狠的心?
自己不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嗎?
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十月寒霜,天氣越來越冷,雖然穿的十分單薄,可身體上的冰冷,胡亥并沒有感到。
他只感覺自己的心冰寒刺骨,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寒意,腐蝕著自己。
吱呀…
大殿的大門被緩緩推開,胡亥神色麻木,根本沒有絲毫反應。
這樣的一幕他已經失望無數次,又到了吃飯時間了嗎?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隨之是關門聲。
胡亥仍舊埋著頭,雙臂環抱,神色呆滯。
嬴政看著蜷縮角落里的兒子,心中隱隱作痛。
看了一眼列祖列宗的靈位,他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
看著大秦帝國歷代先王的靈臺,嬴政內心涌起了一絲絲辛酸。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
當年邯鄲城,那個備受欺辱的少年,如今已經是天下共尊的始皇帝。
自十三歲登基大統,繼承歷代先祖遺愿,嬴政已經記不清自己遭遇過多少次生死危機。
母后不知檢點,讓天下恥笑自己。
先有呂不韋專政,后有嫪毐擅權。
蘭池,博浪沙,王宮大殿之中,記不清多少次被人行刺。
“父皇?”
胡亥看到跪在蒲團上,看著先祖靈位出身的嬴政,有些不敢相信道。
嬴政對著靈位拜了拜,然后轉過身,直接坐在了蒲團上對著胡亥招了招手。
胡亥立刻一路狂爬,來到嬴政面前老老實實的跪著。
“亥兒,知道父皇為何罰你?”
嬴政伸出大手,溫馨的幫胡亥整理著凌亂的頭發。
“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不該記恨父皇賜死了母妃。”
胡亥痛哭流涕道。
“啪…”
原本正在幫胡亥整理凌亂秀發的嬴政,突然甩了胡亥一耳光。
“朕的兒子,不能做一個慫包。”
“朕從未在乎過,你是否記恨朕,朕只是厭惡你的自私與無知。”
嬴政瞪著胡亥,嚴厲無比道。
胡亥直接被一巴掌給打懵了,聽到父皇這樣說,他更是茫然失措。
“父皇,孩兒不明白。”
胡亥委屈萬分,臉上火辣辣的痛,他卻不敢有絲毫異動。
“朕不怪你恨父皇,朕只是怪你蠢。”
嬴政劈頭蓋臉對著胡亥就是一頓臭罵。
胡亥整個人是完全懵逼,根本就是一頭霧水。
戰戰兢兢的聆聽父皇教誨,不敢插嘴,更不敢出言打斷。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蠢的無可救藥。”
等待嬴政臭罵完之后,胡亥方才灰頭土臉道。
“每個人生來,都有屬于自己的使命。”
“明明只能做個紈绔公子,但卻想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圍之事,不可取也。”
“做皇帝要有皇帝的心胸,廣納良言,駕馭群臣,知人善用。”
“若是連臣子都駕馭不了,充其量不過是個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初登大位,毫無威望,便急于清除異己,骨肉相殘。此等仇者快,親者痛之事,你是不是腦子被門給夾了?”
嬴政真是掐死這個逆子的心都有了,這些話憋在心里很久了。
如今說出來,還真是輕松了一大截。
胡亥一雙眼睛全是疑問,這都什么跟什么?
我做皇帝了嗎?
我被架空了嗎?
我清除異己了嗎?
我殘害骨肉了嗎?
我特么跟誰說理去?
我不就是心中無法忘懷當年母妃慘死,心中對您有些恨意嗎?
我在做夢了?
都是幻覺?
是我病了,還是父皇您老糊涂了?
胡亥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完全被搞糊涂了。
“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嗎?”
嬴政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胡亥道。
“…”胡亥。
“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啊!”
胡亥哭喪著一張臉,聲音微弱道。
“啪…”
嬴政氣惱萬分,又甩了胡亥一個響亮的耳光。
“你個逆子,若是想不出來自己哪里錯了,就在太廟孤獨終老吧!”
嬴政站了起來,怒氣沖沖的就要離去。
胡亥是真的絕望很久了,眼見希望來了,哪里肯輕易放過。
“父皇…兒臣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
胡亥連忙跪著,一把抱著嬴政的大腿,苦苦哀求著。
“哪錯了?”
嬴政停下腳步,皺著眉頭看著胡亥,冷冷道。
“父皇…兒臣不該恨父皇,有違人子之道也。”
胡亥眼淚噴涌而出,從小到大,這一招都行之有效,所以便又故技重施。
嬴政頓時氣的渾身發顫,火冒三丈,抬腳直接把胡亥踹的翻了一個跟頭,趴在了地上。
“逆子…”
“蠢貨…”
“讓你不知道…”
“讓你不明白…”
嬴政一邊爆踹胡亥,一邊大罵道。
過了一會,嬴政感覺念頭通達,神精氣爽,看著鼻青眼腫的胡亥,怒喝道:“在太廟慢慢想,什么時候想通了,知道自己錯在哪了,什么時候再告訴朕。”
胡亥痛的齜牙咧嘴,可憐兮兮的看著嬴政道:“要是兒臣想不通怎么辦?”
“那你就在太廟孤獨終老吧!”
嬴政說完,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胡亥看著嬴政離去的背影,辛酸無比,大聲哀求著:“父皇,不要丟下兒臣…不要丟下亥兒…”
嬴政的腳步只是停頓了一下,便堅定不移的離開了太廟。
太廟大門,緩緩再次合攏。
胡亥頹廢無比的趴在地上,瞬間失去了精氣神,目光空洞的望著緊緊合攏的大門,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