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霆擔心云朵朵的病情,當下不敢怠慢,抱著她便直入本草閣中。
坐堂的大夫四十上下年紀,著一身制作考究的綢緞大褂,白凈的面皮上不見一絲皺紋,嘴邊生有兩撇鼠須,一眼看去便透著十分精明。
那大夫乍見云朵朵,不由得便眼前一亮,雖說她這時昏迷不醒,容顏也略顯憔悴,但畢竟不掩天姿國色。
所以還沒等霄霆開口詢問,那大夫便已殷勤招呼道:“小哥這邊來,讓我幫你妹子診治一番。”
他這廂倒先把云朵朵認作了霄霆的妹子,霄霆卻也無心辯駁,走近過去道聲有勞,隨后將云朵朵的一只手遞給那大夫。
那大夫伸出兩指搭上云朵朵的手腕,閉目切脈片刻方搖頭晃腦的道:“小哥你妹子病得不輕啊,須得用心調治一陣才好,我這本草閣設有療養之所,眼下正巧空出一間上等病舍,你看要是方便的話,就讓你妹子住下來慢慢康復如何?”
霄霆聽罷倒有些莫名其妙,不禁遲疑著道:“先生此話當真?她只是昨夜整夜不曾休息,又兼感染了風寒,病情應該不會太重吧?”
那大夫連連搖頭道:“小哥你這就外行了,倘若只是一般的風寒,你妹子豈會昏迷不醒?依我看這是風寒引發了氣疾,偏又趕上情緒激動,熱血沖了腦門,如果掉以輕心、醫治不當,只怕會落下病根兒啊。”
霄霆聽他分析準確,也自暗暗佩服,于是抱拳為禮道:“那有勞先生了,我將她留在此處,先生令她康復便好。”
那大夫心下得意,呵呵笑道:“小哥放心,治病救人是醫者天職,我必定不負所托。”
霄霆點頭稱是,接著又訥訥的道:“至于相應診金,先生可以等她醒轉之后再向她索取,我便先告辭了。”
那大夫聞言一愣,皮笑肉不笑的道:“這個…不合適吧,小哥還是先付了診金再走如何?”
霄霆身上連半個銅錢都沒有,無奈硬著頭皮道:“先生放心,她身上必有銀兩,否則也不會孤身行走江湖。”
那大夫眼珠一轉,了然的道:“原來這位不是小哥的妹子,卻是萍水相逢、英雄救美了?”
霄霆臉上發熱,含糊的點了點頭,那大夫見狀面現輕哂的道:“小哥一副俠義心腸,我的確衷心佩服,但我開醫館治病救人,來往花銷著實不小,你要不能保證拿得出真金白銀,我可就愛莫能助了。”
霄霆暗道一聲無奈,只得嘆口氣道:“罷了,先生請稍等,容我搜檢一番。”說罷摸到云朵朵系在腰間的革囊,打開卻只見三把柳葉飛刀和火刀火石之類的雜物,并無半點銀錢。
霄霆始料未及,兀自發懵間卻聽那大夫慢條斯理的道:“小哥先別著急,婦道人家的貴重財物大多喜歡貼身收藏,你不妨去這位女俠懷里找找,或許便能尋到金銀。”
霄霆登時一滯,頗見為難的道:“這…恐怕不合禮數吧?”
那大夫干笑道:“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枉小哥還是江湖中人,難道連事急從權的道理也不懂?”
霄霆翟然一醒,想起日前還曾幫一位婦人接生,頓時便釋然道:“先生言之有理,是我太過拘泥了。”
話雖如此,但轉眼瞥見云朵朵那高聳的胸脯,他卻又禁不住心生踟躕,手僵在半空再難探出分毫。
那大夫看得心癢難搔,咂咂嘴一本正經的道:“小哥如果實在不好意思,那還是換我來吧,我畢竟是看病的大夫,接觸病患身體也屬常事,想必這位女俠不會怪罪。”
他這里一廂情愿,云朵朵卻真恨不能起身甩他兩個大耳刮子。這位女俠開始昏厥倒是真的,但走到半途便已醒轉,只不過貪戀在霄霆懷中的溫暖,故意沒說出來罷了。
此時感覺到霄霆似乎在猶豫,她可真怕這家伙答應那大夫的建議,無奈之下只得口中嚶嚀一聲,裝作剛剛醒轉的模樣,一臉茫然的道:“你…是你?哼…你不是有事情耽擱不得么?不是的確沒辦法照顧我么?那干嘛還要抱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么?快放開了。”
霄霆被她一番搶白弄得尷尬不已,一時之間倒無暇懷疑她先前是否裝作,只是溫然道:“你醒了就好,我打算安置你在這家醫館療養一段時日,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云朵朵依舊氣鼓鼓的道:“要療養我自己會找地方,用不著你勞心費力,你又沒把我當成什么人,我可不敢承你的情。”
霄霆并未著惱,反而愈見溫和的道:“不要賭氣,好好休養,為了我不值得。”
云朵朵見狀倒不好發作,片刻方幽怨的道:“你真的非丟下我不可?”
霄霆輕嘆道:“我背負天命,只能負你。”
云朵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是喑啞的道:“好吧,但如果你沒死,一定要來找我。”
霄霆自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胸中柔情綿轉,畢竟還是鄭重點頭道:“好,如果我沒死,一定會找你。”
云朵朵勉強一笑,伸出手掌道:“擊掌為誓,不許反悔。”
霄霆也伸掌與她相擊,跟著微笑道:“妄語戒我要守,你大可放心。”
云朵朵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芳心可可,螓首低垂柔順的道:“我相信你,即便你不來找我,我也會等你一生一世。”
霄霆聽她直訴衷腸,也不禁心頭猛震,嘴唇翕動間卻不知該如何勸解。
那大夫旁觀偌久,早已酸得好似百年老醋一般,趁機插話道:“兩位要是談情說愛還請移步閨房,不要耽誤了我這醫館的生意。”
兩人聞言同時一滯,霄霆難掩尷尬的咳了兩聲,云朵朵則紅著臉瞪了那大夫一眼,沒好氣的道:“診金多少,本姑娘照單全付,另外再買你乖乖閉嘴,聽懂了沒有?”
那大夫打個哈哈道:“懂,當然懂,就按休養三天起步,算下來總共十五兩銀子,預先付賬,概不退還。”
云朵朵輕咦一聲,蹙起眉尖道:“一天五兩銀子,你不如去搶好了。”
那大夫兩手一攤,滿臉無辜的道:“五兩銀子能算多嗎,我光是雇人照顧病患就不只這個數,如果不是為效仿先賢慈悲救世,這虧本生意誰愛做誰做。”
霄霆想到那氣派堂皇的“本草閣”牌匾,直是暗自搖頭不已,云朵朵也懶得跟那大夫掰扯,徑自探手入懷摸出一張金葉子,遞給那大夫道:“不用找了,多出來的算買你閉嘴。”
那大夫兩眼放光,訕笑著接過金葉子,正要吩咐伙計為云朵朵安排病舍,此時卻見門外走進一名身材佝僂的白發老者,一面低頭咳嗽,一面向柜臺蹭來。
那大夫臉色一變,先顧不得招呼云朵朵,趕緊沖上去喝斥道:“你這肺癆鬼怎么又來了,不怕把癆病傳染給別人?沒銀子休想從柜上拿藥,快滾快滾!”
那老者相貌寒酸、神情哀苦,生來一副命途多舛之相,手里拄著一根棗木拐杖,一邊咳嗽一邊喘息著道:“老板爺行行好,再賞我一副湯藥吧,老朽命不久矣,只求再吃兩頓飽飯,便能安心上路了。”
那大夫滿臉厭惡的道:“還想要湯藥,當我這里是善堂嗎?再不滾我可要報官了,到時候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老者愈見慘然,囁嚅著還待哀求,此時卻聽云朵朵揚聲道:“給他湯藥,錢我付了。”
那大夫雖覺詫異,但既然有人付賬,他也樂得敲這竹杠。
少時那老者得了湯藥,千恩萬謝的去了,霄霆凝望著云朵朵,心中直如明鏡一般,她之所以肯慷慨周濟,想必正是因為那老者也命不久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