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陡生驚變,霄霆和云朵朵各自瞠目結舌,又見杜郎中重傷委頓在地,忍不住一同趨上前去,還是霄霆疑惑的道:“你為何對‘魂殤’下此毒手,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杜郎中臟腑碎裂,已經注定無救,臉上卻露出欣慰的笑容,緩緩點頭道:“老賊心胸狹窄,我這次行事不周,他必定會挾怨報復,我喪命不打緊,卻不能教他再傷害我的妻兒。”
霄霆和云朵朵恍然一悟,惻然間又聽杜郎中喘息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壯士能否砍下我的頭顱,做成我是死在你手上的假象?神教鐵律森嚴,若是知道我反骨背主,我的妻兒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正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霄霆不好拒絕,便微頷首道:“無妨,待你死后我便如你所愿。”
杜郎中卻苦笑道:“不…我是想請壯士現在動手,否則人死之后動靜體征有異,若被發現端倪便糟了。”
霄霆聞言心頭一震,云朵朵更加秀眉緊蹙的道:“非要這樣么?在你剛死之后動手行不行?”
杜郎中搖搖頭道:“不行,而且殺死我之后,還請將我的尸身毀去,老賊掌力特殊,神教中人一見便知。”
云朵朵暗自咂舌,轉眸望向霄霆,只見他臉上露出莊重之色,一字一頓的道:“天佛赦罪,允你便是。”
杜郎中如釋重負,看著曾用來熬煮松喬返元湯的那口大鍋,喃喃自語道:“人為鼎鑊,我為肴餌,一生奉獻神教,今日才得解脫…在此別無他話,唯謝壯士慈悲。”說罷勉力坐起身來,雙手合十祝禱,神色中竟是一片虔誠。
霄霆雙目一闔,口中默念往生凈土神咒,同時鎮魔長刀凌空劃過,倏見一腔熱血噴灑,就此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癡心也好、怨念也罷,統統煙消云散。
天色已經擦黑,火光熊熊中鼎煮如沸,散發出陣陣奇特的肉香。
站在遠處的云朵朵臉色蒼白,幾次彎腰欲嘔,覷目間不無幽怨的道:“你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依我看把他們的尸身丟給老虎不就行了?”
霄霆緩緩搖頭道:“老虎未必能吃凈尸身,魔教中人一向狡猾精明,但凡留下些微線索,便有可能被他們看破其中端倪,最終害了杜郎中妻兒的性命。”
云朵朵一時語塞,片刻方輕嘆道:“不過這樣一來你殺了人還要煮尸身,兇暴之名必定傳遍天下,恐怕連正道人士都要生出誤會,如此豈不太過冤枉?”
霄霆看著大鍋旁邊的兩顆首級,頗見蕭索的道:“魔教邪佞匯集、氣勢吞天,正道卻是一盤散沙、噤若寒蟬,我連魔教都不懼怕,又豈會怕正道誤會?”
云朵朵聞言一滯,顰眉輕哼道:“那也是落一個好名聲更有利吧?萬一魔教借題發揮,把你誣作吃人飲血的萬惡魔頭,那你以后還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霄霆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的道:“你應該聽到杜郎中說的,我已經死期在即,又何談在江湖上立足?”
云朵朵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道:“那天佛涅槃大法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會死期在即的?”
火光映照著霄霆精致的面龐,閃耀出一片詭異的光彩,隨即只聽他澀聲道:“七日,我原本只有七日性命,如今已過去兩日還多,所以不能再耽擱了。”
云朵朵大吃一驚,難以置信的道:“怎么會?!你…明明一切如常,怎么會只剩下幾天的性命?”
霄霆穩定心緒,勉強平靜的道:“妄語戒我要守,所以絕非騙你,今日多謝相助,你我后會無期。”
云朵朵大大一滯,眼泛淚光的道:“你居然要趕我走?…你真的這么討厭我?”
霄霆硬起心腸,輕描淡寫的道:“你我并無可能,云姑娘還請自重。”
云朵朵沒想到他言語間如此刻薄,不由得脹紅了臉道:“你!——你少自作多情!我才沒有…”
霄霆老實不客氣的打斷道:“沒有最好,就此別過。”
他說罷便轉身疾馳而去,云朵朵看得一陣無力,纖足一頓滿是氣恨的道:“死霄霆,臭和尚!本姑娘難道就非你不可?啐…你要死就去死,誰稀罕!”
霄霆聽得清清楚楚,暗道這也算了卻一樁塵緣,于是勉強壓下一絲柔情,心無旁騖的繼續趕路。
孰料才奔出里許光景,身后便傳來衣袂破風之聲,錯愕之下回頭望去,可不正是那含嗔帶煞的絕色佳人?
霄霆暗自啞然,禁不住皺起眉頭道:“你為何又跟來?”
云朵朵哼了一聲,不屑的道:“我走我的路,誰喜歡跟你來著?”
霄霆嘆口氣道:“不必逞強,回耄耋村休息一晚,明日起來將我忘了便是。”
云朵朵秀眉一剔,儼似挑釁的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怎樣便怎樣,要你多什么嘴?”
霄霆連遭搶白,卻也并未著惱,仍是耐心勸解道:“我整夜趕路,你跟不上的,還是快回去吧。”
云朵朵單手叉腰,不忿的道:“你是聾子嗎?干嘛非要說我跟著你?哼…自作多情!”
霄霆總算領悟不要跟女孩子吵架的人生至理,當下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拔步向前趕去。
云朵朵扳回一局,胸中大覺快意,愈發卯足了勁緊緊跟上。兩人前后相隨奔行半夜,霄霆身受天佛涅槃大法加持,并不覺得絲毫疲累。云朵朵卻是頂不住了,全身上下揮汗如雨,困乏得幾欲倒頭睡去。
不過一想到霄霆對自己的諸般冷淡,她便忍不住怨氣沖天,也正是憑著這一口怨氣撐持,才勉強未被霄霆落下。
眼看東方曙光微現,新的一天已經到來,霄霆也不禁暗暗佩服,索性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熹微的曙光掩映中,只見云朵朵臉色通紅,汗水淋漓而下,全身好似澆了一場傾盆大雨,衣褲濕答答的緊貼在身上,委實曲線畢露,尤其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更顯得動人心魄。
霄霆打眼覷得分明,卻無暇飽餐秀色,心中反而生出無限憐惜,目光也轉為柔和的道:“你這又是何必,累壞身子誰來照顧你?”
云朵朵察言觀色,滿腔怨氣頓時消弭于無形,竊喜之余氣喘吁吁的道:“累壞了怕什么,我一向孤苦伶仃的,就算累死了都沒人管。”她這口氣一泄,整夜累積的疲乏一同爆發,身子也搖搖欲倒。
滿擬霄霆必會上來溫存,自己再順勢投向他懷里,孰料卻只聽他訥訥的道:“不錯,我的事情耽擱不得,的確沒辦法照顧你,所以你自己保重,千萬莫再勉為其難了。”
云朵朵聽罷險些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口老血堵在咽喉,霎那間腦中天旋地轉,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霄霆見狀一愣,閃念間竟以為她是裝作,但眼看這佳人伏地一動不動,關切之下還是走上前去察看。
手掌才觸及云朵朵的額頭,霄霆便不由得眉頭緊皺,只覺手按之處燙熱異常,原來她果然身體有恙。
不過這也難怪,想她一名姣姣女郎,即便身懷武藝,但畢竟先天體弱。整夜奔行下來精力耗竭,汗水又被秋夜寒風不斷蒸發,如此還不著涼,便真是沒天理了。
雖說著涼不是什么大病,但放任不管卻要貽害無窮,霄霆略一沉吟已有計較,當下小心抱起云朵朵,沿著官道繼續奔行十幾里,便來到最近的一座小鎮石砧集。
石砧集規模不大,但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市馬行商一應不缺。
霄霆一路打聽探問,少時便來到鎮上唯一的醫館,只見寬大門庭上面高懸一塊朱漆牌匾,上面三個斗大金字,正是“本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