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偷看你。”
“看著我就是喜歡我?也可能是仇家。”趙戎笑語。
桌前儒衫女子垂眸,點頭輕吟:“就算是仇家,那也是要纏你一輩子的仇家。”
趙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嘆,美人恩難受。
“況且,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男女之間這些事,古往今來不分地域種族,不都是如此?”
朱幽容慢反問一句,悠悠抬筆,繼續享受書法,臨摹趙戎剛剛添上的字,同時她接著道:
“這種處事未深的小姑娘眼神藏不住事,她的眼里…全是你。”
趙戎下意識的想問那處事已深、歷經紅塵的大姑娘呢?不過下一秒話還沒出口,他便止住了。
因為說出來有些像在撩她。
趙戎忍不住看了眼桌前這位似乎化身知心大姐姐與感情導師的書院女先生,一時間無言。
而朱幽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沒有去看他,而是繼續臨摹寫畫,好像是在等他開口打破沉默。
二人難得的失去了默契,不知道說什么好。
氣氛有些尷尬起來。
這在以往仿若知己的相處中,十分少有。
花圃內的空氣漸漸有些死寂…
對趙戎來說,朱幽容雖有先生的身份隔閡,但是二人私下相處卻意外的愉快輕松,在書院這些日子里,隔幾日來這猗蘭軒坐坐喝杯‘茶’,是他難得的放松時候。
雖然在趙戎眼里,朱幽容的某些選擇他不置可否,卻尊重與敬佩。
況且,作為…近似知己的朋友,他覺得朱幽容很講義氣…
此時,趙戎看了眼桌前似乎正凝神專注書法的儒衫女子。
所以他作為男子,在這種情況下有義務打破尷尬,不冷場。
“最近在忙什么。”
趙戎忽然笑言。
某個儒衫女先生似乎悄悄吐了口氣。
朱幽容又繼續寫了幾個字,然后輕輕放下了筆,“寫字,養蘭,發呆。”
說到最后兩個字時,她微微偏開目光,沒去看身前的年輕儒生。
趙戎佯裝嘆氣,逗樂道:“你們半步元嬰大修士、儒家書院先生,生活都這么的樸實無華且枯燥嗎?”
垂目看字的朱幽容,將一縷秀發撩到右耳后,輕輕笑了笑。
“這不就是在過日子嗎。那你覺得半步元嬰大修士該怎么過?難不成成天打打殺殺,游蕩九洲修真界越貨殺人奇遇奪寶?為了資源大打出手與親朋手足反目成仇?抑或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螻蟻棋子?”
“那這也太累了。”朱幽容搖頭,抬目注視趙戎,認真道:
“每個山上修士都這樣,和弱肉強食的野獸一樣活著,那誰來傳道?”
趙戎想了想,輕輕頷首:“是這個理。又不是人人都是話本里的主角,經歷精彩紛呈,各路人馬接踵而至。”
儒衫女子倚著桌案,細細傾訴:
“元嬰太一和山下凡人一樣,也得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呀,日子慢悠悠的,精彩與值得記憶的時刻點綴其中,只是和碌碌凡人相比,登山所見的人與風景和所精彩遭遇會稍微多些罷了,但是壽命悠長啊,所要忍受的枯燥也比凡人更要多些,甚至閉關修行比過日子還要乏味枯燥…”
趙戎安靜傾聽,不時一笑。
二人之間的氣氛似乎又隨和恰意了起來。
“我閉關過幾次,時間不長,不像前輩修士們那種眨眼一甲子,也就兩年零七個月罷了,是沖擊半步元嬰那會兒,你知道我辟谷閉關出來后,睜開眼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嗎。”
趙戎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撓背上的癢癢?”
朱幽容沒笑,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說…冷不冷?
趙戎捂嘴咳嗽一聲,這才認真猜道:“好吧,第一件事是…長嘯一聲,沖天而上,讓方圓白里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半甲子不到就元嬰了,有點眼力見的趕緊給老娘麻溜的過來慶賀送禮?”
朱幽容搖頭,不過她這次卻是被成功逗笑了。
“那就是…想要去寫字,半步元嬰不足掛齒?”
儒衫女子又拿起了筆,慢條斯理的寫字,但是卻又搖了搖頭。
“那是什么?”趙戎皺眉。
他點頭,“我懂了,睜開眼第一件事是伸個懶腰。”
朱幽容淺笑,直接道:
“是去吃飯呀,然后再好好洗一次澡,洗完美美的睡一覺。”
趙戎滿頭黑線。
似乎是看出了他要吐槽,朱幽容搶先道:
“是啊。我早已辟谷不餓,身子也十分干凈無塵,但就是覺得肚子餓,就是身子不自在。
“這一日三餐,沐浴睡覺,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感覺就像是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修行后,生活缺了它們,那就不像是過日子了。”
趙戎聞言,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書院的生活作息挺沒有規律的,最近在大離,若是有小芊兒‘斤斤計較’的照顧,趙戎估計還是一天一餐或是干脆不吃,夜里不寐挑燈讀書…
朱幽容轉頭看了眼捂嘴咳嗽的某人,慢條斯理道:
“我剛修行那會兒,也新奇超凡脫俗的修心之軀,可以不吃不喝不眠,只是后來發現…半夜三更萬籟俱寂時還不睡覺瞎折騰,屬實閑得慌。這日升月落,陰陽交替,生靈醒眠,是天地規律,修士何必違逆。
“所以除非有很喜歡的書法要專研臨摹,會忘了時間,否則我都會按時休息,況且…”儒衫女子話音微頓,垂下眼簾道:“況且有時候一些稀奇古怪的夢,還挺有意思的。”
趙戎沒想太多,聞言心里瞥嘴。
提到夢,他最近總是做那個奇怪的山水畫夢,屬實讓人瘆得慌,特別是那個八成是魚懷瑾的羊角辮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十分無趣,趙戎都不怎么想睡了。
所以最近寥寥幾次入夢,他都沒去那個方方正正的古怪學堂,就在外面利用水墨夢的特性,聯系山水畫,為不久后的畫藝考核做準備。
趙戎有些驚訝的發現,效果還有些不錯…
“咳咳,受教了,朱大先生。”趙戎笑著拱了拱手。
朱幽容瞪了眼搞怪的他。
隨后她又有些關心的問了問趙戎在大離的事情。
后者撿了些事說了說,沒有深入。
此時,朱幽容打量了趙戎一會兒:“你扶搖了?”
趙戎背手身后,裝模做樣的來回邁了兩步,一本正經道:“最近神功大成。”
儒衫女子面色一肅,拱手道:“恭喜恭喜。”
趙戎擺了擺手,一臉認真道:“謙虛謙虛。”
語落,二人四目以對,相互眨眼,都繃不住了,驀然而笑。
“很可愛。”笑著笑著,朱幽容突然笑語了一句。
趙戎一愣,老臉一紅,不過旋即反應過來不是說他。
趙戎瞧了眼遠處的某只小狐妖,似乎因為他欲朱幽容剛剛談笑風生,她一直咬唇,大大的眼睛巴望著…
見他看來,后者又假裝不在意的背過身去了,不看他。
趙戎回過頭,露出笑容,朝朱幽容道:
“謝謝夸獎。不過你別當著這笨丫頭的面說,她不怎么喜歡別人說她可愛,總說是什么‘可憐沒人愛’。”
朱幽容玉顏上有些忍俊不禁。
她轉頭,正好也撞見了某只小狐妖的悄悄小眼神。
朱幽容瞧了眼再次慌忙躲閃的蘇小小,拿起筆,一邊寫寫畫畫,一邊笑吟吟:
“怎么,把她帶過來…是家里小娘子吃醋了?想要來宣示主權?”
趙戎無奈攤手,“她就是個小慫包,哪里敢啊,拉她早起不要睡懶覺都會哭半天鼻子捶我的那種…”
他嘴角微彎,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些寵溺。
一旁,本在低頭書寫的儒衫女子悄悄停筆,斜目瞧了眼。
此時趙戎沒覺這些,而是搖頭道:“是我拉她來的。對了,你還記得當初我在太清府,你托晏先生給我捎的那封信嗎?被這小丫頭發現了…”
趙戎大致講了講上午書架旁事情的來龍去脈,頓了頓,他歉意道:
“朱幽容,等會兒你幫我和這笨丫頭解釋下吧。話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從角落里翻出來的,我之前都忘了這封信了,隨手夾在本書里…”
朱幽容聽了會兒,放下筆看著他,平靜點頭,“哦,我的信,你隨手一塞,今日卻終于被家里小娘子發現了。”
她頓了頓,淡淡道:“是這么個事吧。”
趙戎在青君小小之間鍛煉出的自覺告訴他:
“不是…那個…”他下意識解釋一句,“我習慣把友人的信塞書里的…”
“行了,我知道了,我來處理。”朱幽容出聲打斷。
趙戎啊了啊嘴,尷尬閉上,撓了撓頭,“謝謝啊。”
朱幽容輕笑道:“你說這位小狐女是小慫包,那你家那位在太清府一騎絕塵的正室娘子呢,這位估計可不慫我這個書院先生,小娘子沒去告訴她,聯合她一起來?”
朱幽容早就知道了趙戎的贅婿身份,剛認識那會兒趙戎坦然就與她說過,朱幽容也時常那他這娘子來調侃他。
趙戎聞言,笑了笑沒有接話,不想去過多的解釋青君和小小互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朱幽容卻是笑著笑著,笑容漸漸散去。
年輕儒生笑容依舊。
但儒衫女子卻是輕輕瞇眼看著他,眼神有些審視…
二人默契異常,亦是心有靈犀,有些事情,仿若知心。
特別是朱幽容蕙質蘭心,哪里是尋常女子。
趙戎亦是察覺到這一點,有些無奈,怎么一個個這么精?
他略微移開目光,欲語。
朱幽容似笑非笑的看了會趙戎,忽然又瞥了眼他的某只手,開口道:“行,現在就幫你解釋清楚。”
趙戎剛要回頭說聲道謝的話,然而下一秒,朱幽容突然伸手,做了件讓趙戎愣住的事情…
遠處亭內,蘇小小又在偷瞟,旁邊的靜姿見狀,正信誓旦旦拍著小胸脯說著些什么:
“你個小小小狐妖,還敢喜歡這家伙,不得被欺負死。不過現在沒事,行啦,你別瞎操心了,我家先生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放心好了。”
然而下一秒,這兩個姑娘幾乎同時瞧見花圃里,那個儒衫女子忽然伸手,主動牽起了旁邊年輕儒生的右手。
蘇小小僵在了原地。
某個正在拍胸脯的藍衣女童:w(Д)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