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蘭軒內,門前不遠處的亭子里,氣氛有些古怪。
亭內有一個愛穿紅衣裳的狐眼少女,一個戴著高高書童帽的藍衣女童,還有一個面色平淡的年輕儒生。
兩個剛剛認識的小丫頭,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蘇小小是驚喜,而靜姿卻是驚嚇了…
藍衣女童身子僵住。
“快說啊,你把我怎么了。”趙戎在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語氣好奇。
你他娘的都把手放我頭上了,還要本姑娘怎么說…
靜姿嘴巴依舊保持著剛剛微張欲語的模樣,此時她呃了兩下后,眼珠子靈動的轉了轉。
她靈機一動,繼續鐵骨錚錚道:
“…本姑娘把他…把趙公子…當…當好朋友,關系處的特別好!”
趙戎先是看了眼小小,見她在這兒等待時應該沒出什么事,這才低頭看向藍衣女童。
他認真想了想,笑容誠懇的確認道:“真的嗎?”
靜姿腦袋暗暗用力頂了頂。
頭上的大手卻是紋絲不動。
她搗蒜似點頭,“真的真的,可能剛開始是有點小小誤會吧,后來解決后,不是都忘了嘛。你也接受道歉啦,可不能耍賴欺負人。”
趙戎笑看著她,沒有說話。
可惡,他力氣怎么這么大了…藍衣女童暗咬銀牙。
她轉頭,一臉認真的朝蘇小小道:
“小小小狐妖,我和你說,趙公子人其實很好的,謙謙有禮,溫文爾雅,試問這點誰不知道?同時還是咱們墨池學館的棟梁之材,說不定下下個讀書種子就是他了,嗯,下一個是魚姐姐…
“另外哪位先生提起趙公子不豎起個大拇指?我家先生也挺喜歡他,當然了,肯定是前輩對后輩欣賞提攜的那種喜歡,一定一定不是你瞎看的書里什么男女情愛的喜歡,小小小狐妖你可別亂想,我家先生有禮有節,一直掌握著分寸。”
藍衣女童扳著手指,一本正經的講了一大堆‘肺腑之言’,此時頓了頓,心里暗道,這下總可以了吧。
可惜她會不了頭看不見趙戎表情。
靜姿面色一嘆,朝小臉認真的蘇小小誠懇道:
“所以趙公子如此的優秀…聽姐姐一句勸,你要好好把握住!”
亭內三人的氣氛安靜了會兒。
眼泡有些紅的蘇小小默默無言的看著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靜姿,她抿了抿唇,轉目看來眼遠處花 圃中那個氣質知性的女先生。
趙戎聞言,想了想,贊同的點了點頭。
他松開了手一嘆,半點謙虛也沒有的客氣道:“靜姿姑娘,你就是實誠了,說的讓人挺不好意思的。”
靜姿往后一跳,脫離了魔爪。
她扶了扶被壓癟了的書童帽,感覺面子上有點掛不住,板著小臉,擺了擺手,示意某人差不多得了哼。
“喂,趙公子,你不是下山考核去了嘛,這么快就回來了?今天來猗蘭軒干嘛,還帶了個小小小狐妖?”
靜姿給蘇小小取了個外號感覺十分貼切符合,叫順了口,此時,她目光帶著些小警惕的看著趙戎。
一天內換了三次衣服的年輕儒生沒有理她,走到了蘇小小身邊。
后者正別過腦袋,沒有看他。
趙戎忽然伸手去牽她的右手。
蘇小小縮了縮手,不過哪里掙的過這壞人,還是被他抓住了。
她剛剛蹲在地上,撿起過樹枝幫助‘小螞蟻過橋’,手上有些污跡。
趙戎瞧著肉嘟嘟的小手,低頭,抓起長衫的袖子,仔細給她擦了擦,然后又忍不住揉了揉。
蘇小小不知何時已經低下了小腦袋,一言不發,此時忍不住眼睛微微上翻,去偷瞧身前認真專注的情郎。
“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幼稚。”趙戎嘴角別了別嘴,輕搖頭。
蘇小小轉頭,又去看著朱幽容。
趙戎見狀,放開手,走出亭子,“走,帶你去就見認識下。”
蘇小小不挪步,停在原地,低頭揪著衣角。
趙戎輕輕搖頭,“好吧,小小你在這等下我,我取個東西就回來…有些事,等會再和你說。”
他丟下一句話后,便朝花圃走去。
蘇小小等他走遠后,才抬頭,凝視他背影。
旁邊的藍衣女童看出了些蹊蹺,湊了過來,瞄了瞄這個認識的新朋友,歪頭道:“你們怎么了?小兩口吵架…”
遠處,趙戎進入了花圃,只見朱幽容依舊在專心致志的寫書法,仿若未察有人靠近。
這位林麓書院的蘭花先生,依舊一身素雅儒衫,依舊一處雄偉壯闊風景,一手捉袖,一手捏筆,蛾眉淺凝,微微彎腰,伏案書寫,給與了桌子不該承受的‘重量’。
趙戎對此見怪不怪,又不是第一次來。
他輕車熟路的上前,來到朱幽容身旁,就像面對自家書桌似的,伸手取來清水、墨硯、墨塊等 物,挽起袖子,熟練的動手研磨。
趙戎站在儒衫女子身旁,同時微微側目,瞧著她此時筆下的神秀書法,安靜的瞧著。
朱幽容亦是旁若無人的繼續寫字,只是某一刻,垂落秀發遮掩的唇角,輕輕翹起。
當朱幽容直起腰肢,準備沾墨,趙戎兩指將墨硯輕輕前推,遞到她手旁的便捷處。
每回她抬手欲要換毫錐,旁邊也會恰到好處的貼心遞來一只甚合朱幽容心意的毫錐。
二人動作安靜且默契。
沒有絲毫言語與眼神交換,但是卻配合十分默契。
宛若神交。
某個儒衫女子早已某種意義上眾叛親離,繁華散盡,孑然一身。
她舉目四望,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連身旁最親密的弟子與書童都是只跟隨卻不理解她,只能孤獨的掌燈夜行。
對于朱幽容而言,眼下這雖平平無奇卻安靜伴她書寫的年輕儒生,是從茫茫過客、碌碌行人中真正走到她身邊的唯一知己。
有乍見之歡,也有久伴之安。
莫名的契合。
難言歡喜。
此時此刻,朱幽容似是心生所感,捉筆的手腕一轉,在一張白紙上潑墨。
字姿微瘦而含勁力。
只是她筆鋒轉到半途,本該繼續筆走龍蛇,卻突然戛然而止了,玉手頓停。
儒衫女子輕蹙蛾眉,似是對字不滿意,像是覺得缺了些什么。
紙上獨留一行筆墨未干的半殘句:
若有知音見采。
她緩緩起身,捏著筆,無聲后退了一步。
一旁靜靜旁觀的趙戎,剎那間,直接上前一步,接過了朱幽容玉手上的毛筆,毫不猶豫的挽袖落筆。
直接一筆到底,筆勢傾瀉而下,補全了半句殘詩。
朱幽容定睛看去,只見紙上他的字,字姿同樣微瘦含勁,然而與她不同,竟是蘊有骨力,若霜林無葉,瀑水進飛,讓人眼前一亮: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
儒衫女子俏立桌前,一邊嫣笑著欣賞輕念詩詞,一邊目光灼灼的揣摩后六個字的筆風筆勢。
年輕儒生若無其事朝一旁走去,將毛筆遞換給去。
朱幽容歡喜的為他接筆,抬手將嘴畔的秀發,撩到了會耳后,拿著毛筆去重新沾墨,沒有什么感謝夸獎之詞,因為二人似乎實在是太熟,相處默契。
此時朱幽容短暫歇筆,才開口出聲,打 破了沉默。
“這趟回書院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
“沒有。”趙戎搖頭。
“你上午走前不是說要去辦要事嗎,沒去找孟正君?難道她不在學館?前幾天還遇到她了。”
年輕儒生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在的。我來這兒之前,已經去找司禮堂找過她了…這件事情辦完了再來的。”趙戎頓了頓,沒再細說剛剛中途去學墨池館辦的事情,而是輕聲道:
“不過,此次回來,出了這公事外,其實還有一件…私事。”
“哦。什么事。”
“正冠井井水。你這兒還有嗎,我再去些…有些用處。”某人開門見山。
“有的。”儒衫女子頷首,動作不停,平平淡淡道:“知道你一直需要,已經備了三杯的量了。”
“行。”他話語頓了頓,“謝啦。”
“客氣。”
她輕搖頭,放下筆,取出三支竹筒,遞給了趙戎,后者小心接過,妥善收拾好了。
“那個…這井水對你很重要?”
趙戎安靜片刻,“嗯。”
“懂了。”朱幽容唇角淺彎,話題揭過,沒再多問一個字。
趙戎拍了拍袖子,輕吐一口氣,此趟返回書院,一公一私兩件事終于辦完,老天保佑還險之又險的渡過了修羅場,此行算是基本大圓滿了。
此事,花圃桌前的他,思緒又忍不住飛向了大離,特別是前幾天在寒京發生的那些促成他昨日連夜返回的事情…
趙戎心思略重,欲要告辭。
他剛要抬腿,朱幽容忽然出聲:
“她是狐女?”
趙戎一頓,點頭。
儒衫女子安靜了會兒,動作嫻熟的毛筆掛會筆架,整了整落有蘭花瓣的書案,再道:
“她很鐘意你。”
趙戎一笑,看了眼遠處正目不轉睛瞧著他們的小狐妖,停下腳步。
“何以見得?”
朱幽容垂下眼簾,似乎是在看著桌上那句‘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的詩句,此時她輕聲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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