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就知道,每回這種尷尬場面,總會沒好事。
要不是更尷尬,要不是被人撞到頓時社死。
就比如現在,趙戎很想問問門外那人,你是踩著點進來的吧?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那人推門進來的晚一些,說不定可能會撞到更尷尬的事…
這么一想,趙戎心里舒服多了,不過旋即一怔,本公子還要和這個‘難養的朱小女子’發生些啥更尷尬的事,難道現在被她摸頭還不夠尷尬嗎?
此刻,匾名‘猗蘭幽姿’的蘭軒書房內。
在房門被某人推開,伴隨著一道驚呼女聲,屋內空氣安靜了約莫三息后。
一臉無語的趙戎,轉瞬間,身子向后一縮,躲開朱幽容的魔爪。
而朱幽容似乎也是念頭一瞬萬息,伸出去的素手從不該放的男子的額頭上,猛的縮回,就像碰到了通紅的烙鐵。
書桌前,男女二人的閃避動作幾乎同時默契發生,隨后,二人也幾乎是同時轉頭,看向房門方向。
只見,是一個書童帽歪歪戴在小腦袋上的藍衣女童,左邊臉頰上沾了一點灰黑的污跡,此刻嘴巴微張,一雙往日里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圓睜,眸光凝固的看著書桌前的二人。
一個是她敬愛的先生,一個是先生很喜歡其的字并且似乎沒那么討厭了的家伙。
可是現在…你們在干嘛?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靜姿一只腳邁了門檻,一只腳還留在門外,懷里捧著一只準備送進書房的竹筒茶罐,可是此時撞見的這一幕,讓她腦子有些亂,就是感覺視野里周圍的所有景物都亂了套:
這是哪,是書房嗎,我來干什么,那個是我家先生,先生你的手放在哪的,嗚嗚,你怎么胸都沒有束,有男子在房里啊,你還靠的這么近,笑著摸他的大頭…
藍衣女童腦袋里全是小問號,隨后,她便看見書桌前那兩人似乎是被撞破了‘奸情’似的同時默契的縮頭、縮手,然后一副剛剛無事發生的模樣。
朱幽容還捋了捋儒衫,只是這整理衣服的拉扯動作,又牽連著某個被靜姿視為專屬食堂、可是目前看來很可能會被某個家伙侵犯主權、讓她地位不保岌岌可危的領土,一時間,‘波濤如怒’了起來。
此時此刻,書桌前,趙戎和朱幽容看見門外往日里風風火火的小丫頭,這副呆楞的表情,都不由的皺眉,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后都重新轉過頭去。
朱幽容清咳了一聲,張嘴欲言。
趙戎卻是沒有扭捏猶豫,直接主動上前一步,凝眉朗聲道:“靜姿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
砰————!
他的話被打斷,書房內重新陷入寧靜,因為陽光與某個藍衣女童的身影都被關在了外面…
門外。
靜姿在兩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門把手,將房門一合后,轉身撒腿就跑。
她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反正跑就完事了。
陽光下,花徑上,抱著茶罐奔跑的靜姿,眼角有些閃動的晶瑩。
我才不聽你們狡辯呢,哼,我也不打擾你們,我懂,我走,省的你們又心里嫌棄靜姿礙事,說我煩人鬼,嗚嗚嗚…
靜姿懷里的茶罐,裝著剛摘的新鮮蘭花茶葉。
她之前冒著生命危險揮著小鏟子挖尊經閣旁邊竹林的竹根泥,裝滿了須彌物后就撒腿跑了回來,這些竹根泥靜姿仔細研究過一番,發現果然是很適合養蘭花的,是個上等的養蘭之物。
后來,她忽然又想到給她提建議的趙子瑜,感覺這家伙…似乎人也挺不錯,之前好像、似乎、可能是她脾氣差了些,誤會了他,后來被先生壓著奉茶道歉,他好像也挺大度的,沒有難為人…
靜姿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便跑去小茶園,親手去摘了這些還沾著朝露茶葉會來,因為知道趙戎這次來猗蘭軒找先生,八成是來蹭茶的。
于是,她便抱著這只茶罐,來到蘭軒書房,輕車熟路的推門進去了,然后便是撞見了剛剛那一幕…
靜姿真的是萬萬沒想到,這個趙子瑜哪里是來蹭茶,他是來蹭她家先生的!
好深的套路,現在的書院學子都這么不老實的嗎,套路這么深,連師長先生都不放過。
嗚嗚嗚,她大意了啊,不該閃的,就應該和他一起進蘭軒書房,把這危險的小火苗掐滅在搖籃里,結果現在…
靜姿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似乎是眼里進了沙子,她吸了吸鼻子,回頭看了眼遠處林間的蘭軒書房。
靜姿癟嘴,呢喃自語。
“嗚嗚,先生,你這也太快了吧。”
除去你嘴里和這個趙子瑜神交的時間,從見面認識到現在還不到半個月。
“怎么…怎么這么快就和他好上了?”
這小火苗也燒的太快了些!
靜姿記得,以前她和先生在外面,還沒來到這個小地方時。
因為先生聲名遠揚,那些儒門內的正人君子、謙謙儒生、名士大儒,甚至大能修士來找先生,有時候大半年都不一定能見一次面,先生太忙,都是靜姿在待客和安排見面,而那些儒雅守禮的男子之中就算有和先生認識很久的,除了曾經求學時關系不錯的同窗外,也都只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先生有很重的潔癖,連待客的茶具都不會共用,哪里會對男子…伸手摸頭啊!?
在之前的靜姿看來,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先生摸她的頭都很少,除非…夜里說‘悄悄話’時,她拱的太用力。
所以先生為什么要摸他頭?
靜姿越想臉越紅。
“難道…這就是書上寫的干柴烈火嗎?“
藍衣女童小腦袋里又閃過某個靜靜的夜里,她避開先生躲在被窩里借著螢囊的朦朧光亮偷看的帶插圖的小人書里,提過的字句,與之相伴的還有相應的讓她小臉通紅的配圖…
靜姿覺得這些書上寫的‘成長秘方’沒什么屁用,但是配套的小故事倒是挺有趣的,就是有點兒短。
不過目前,這些都不重要了,靜姿覺得有件更加迫在眉睫的問題,等著她去面對。
猗蘭軒內的花徑上,小短腿的藍衣女童,腳步驟停,她猛的用力把懷中的茶罐一抱,只可惜書童裝太薄,又沒有某種柔軟之物的緩沖,硌的靜姿生疼,不過眼下她也沒功夫在意這個了,和某人宣戰的氣勢更重要。
上午的安靜陽光下,小丫頭緩緩轉身,眉毛倒豎聚攏,癟著嘴,盯著蘭軒書房的方向,用力點了點頭,寬大的書童帽往前一跌,滑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被尖翹的鼻子擋住。
被遮住了半邊臉…
“哎呀!”
靜姿沒好氣的扶正帽子,瞪著蘭軒書房方向,重新振作起來,眼里冒著戰斗的小火苗。
那兒,她曾經的領土上,被她引狼入室的某趙姓學子,正在借助他人畜無害的外表、學子身份的掩飾、一手奇怪的書法,利用先生遇到同道中人的歡喜、以字識人的愛屋及烏、癡字癡蘭的天真無邪,對她,猗蘭軒滿院全體蘭花的老大姐,修為雖只有百年卻被某第七境大妖很是看好,感嘆有妖族大圣潛力的蘭花仙子的食堂,虎視眈眈,甚至很可能已經悄悄伸出了罪惡的魔爪,而先生還猶不自知,像只白白嫩嫩的羊羔,對披著羊皮的大灰狼言笑晏晏…
靜姿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在這義不容辭的責任下,她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從來沒有哪一刻,成長的滋味讓靜姿體會這么深過。
其實…若只是多出一個和她搶香噴噴的先生,搶食堂軟飯吃的‘師公’,靜姿也不會反應這么大,大不了以后各憑本事大爭風吃醋罷了。
而且說不定都不用食堂排隊爭飯,以先生的資本,就算是包吃包住,多一個吃軟飯的趙戎,也是綽綽有余的。
可是,先生是先生,學生是學生啊,在這師生禮教森嚴的儒家書院,有一點苗頭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更別提成功的走到一起了,只要輩分對不上,什么都白搭。
先生本就放棄了很多,若是此事再發生,并且讓書院或文廟知道,那就不僅僅只是一個拿走儒家第一等士頭銜的處罰那么簡單了。
這書院內,某人的那一關,靜姿都覺得百分百過不去。
此時,她深呼吸一口氣,看向蘭軒書房的眼神,更加堅定。
藍衣女童目光一凝,身子驟動,邁開小短腿,大步向前…下一秒,她身子一扭,原地拐彎,背對蘭軒書房,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那兒,是猗蘭軒的院門。
趙戎這一世,除了被娘親和方先生打過外,朱幽容朱老師,是第一個讓他吃板子的。
以往接觸的女子中,出現這種畫風突變情況的,還是小小和青君。
一個是變成高傲的蘇狐仙,一個是化為冷清的趙仙子。
二人都是想要氣勢壓服情郎與夫君,讓他乖乖聽話,只是哪里有像眼下這樣直接打板子動手的。
此刻,蘭軒書房內。
趙戎看著哐啷一聲被關上的房門,把那句‘聽我解釋’給咽了回去。
聽著門外急促遠去的腳步,他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來,盯著朱幽容。
后者整了整儒衫后,正咬唇看著房門方向,此時迎著趙戎的平靜目光,她柳目輕眨,模樣有些無辜之色。
和著你是一點也不在意對吧?
趙戎抿嘴無語。
此后,屋內有些安靜,二人視線交錯,一時間無人說話。
趙戎突然抬手,用手掌揉著微紅的額頭,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朱老師’,緩緩點頭。
朱幽容又眨眼,腰肢下的腿旁,她的手上還抓著的板子,悄悄的往后藏了藏,背手放在腰肢后面。
隨后,似乎是被趙戎的平靜視線看的有些不自在,朱幽容騰出一只手來,抬了抬,又要來個摸頭殺。
不過在她看來,可能只是溫柔文雅的朱老師對學生趙子瑜的體貼關愛。
趙戎凝了眼朱幽容,旋即越過她,走去書桌一側,自顧自的挽起袖子,提筆沾墨,低頭皺眉的看著桌案。
朱幽容見狀,悻悻然的收回要關愛學生的素手。
“喂,這字,朱老師還要不要學?”
趙戎的嗓音從書桌旁傳來,朱幽容偏頭看去,他正一邊提袖抓著毛筆,一邊凝視著桌案上的事物,手上的毛筆被趙戎按在墨硯的漆黑墨汁中,來回旋轉蘸墨,眼睛看也沒看,動作熟練。
朱幽容點漆般的眼眸轉了轉。
子瑜這是…生氣了?
“哦哦。”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又翹唇清音道:
“學,當然學,剛剛那不是讓子瑜放松一下嗎,你還沒教我怎么寫那些字呢。”
話音未落,朱幽容便小跑著,去到了桌前。
趙戎眼皮一跳,忍住了沒有抬頭去看她,因為害怕‘又’不小心看見什么朱老師準它礙眼、但不準他看的東西,被釣魚執法。
另外…放松一下就是拍本公子額頭,對吧?
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