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學館,率性堂內。
趙戎看了眼一臉認真的魚懷瑾,又瞧了瞧周圍豎著耳朵聽的眾人,沉默了片刻,點頭。
“好的,魚學長,朱先生何時有時間?”
魚懷瑾沉吟道:“明日上午吧,正好我們沒課,而且…她也叫我去,可能是有要事要說,我們可以一起。”
趙戎頷首。
翌日清晨。
趙戎又埋頭書案,夜讀了一夜的儒經,臨近拂曉,他趴桌閉目休息了一刻鐘,便起身魚懷瑾出門。
天光破曉,趙戎去東籬看了眼菊花,又施了些水,便轉身向院門走去。
經過菜圃之時,他腳步一停,彎腰摘了一根青瓜,準備離去,只是頓了頓,又多摘了幾根,收好,抄著袖子,邁出東籬小筑,沐浴著微暖的晨曦,前往猗蘭軒去了…
林麓書院東南角,一處帶著粉恒的靜謐院子。
緊閉的院門也關不住蘭花的清香,芬芳四溢而出,引的一些早起路過的書院士子、學子,不少都腳步放緩或暫時的駐足輕嗅。
初陽下的這一幕,估計也只有書院內那位新來“蘭花先生”的猗蘭軒外,才會出現。
此時。
咚咚咚————
院門又響起一陣不大不小且禮貌有節奏的敲門聲。
“來了來了。”
清脆的童聲透著些有氣無力。
猗蘭軒的院門被打開,藍衣女童一邊揉著朦朧的睡眼,一邊小臉繃起,看向門外笑臉相對的韓文復。
看清來人后,她有些沒好氣,“大清早的,怎么又來了…”
話音頓了頓,靜姿張了張嘴,又合上,看了眼韓文復,也沒有再說什么,她側身讓開了道。
韓文復笑容陽光的行禮道:“多謝靜姿姑娘,姑娘晨安。”
邊說著邊走進了院內,撲鼻的清雅蘭香讓他忍不住多嗅了幾口。
靜姿伸手扶了扶又要遮住她眉毛的書童帽,打了個哈欠,板著臉瞧著身前走過的這位連續來了好幾天的修道堂學長,沒有說什么,她轉身關上了門。
韓文復進門后,就眼睛不自禁的往遠方那處深秋依舊春暖花開的花圃瞟去,某個伏案埋首身著儒衫的婀娜身姿,再次映入他的眼簾。
韓文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微微感嘆,旋即腳步也沒有停下的向花圃走去。
只是這時。
“喂喂,韓文復你往哪走呢,老娘還沒睡糊涂呢。”
靜姿瞥著韓文復,懶洋洋道。
韓文復腳步一停,輕咳了一聲,也不覺尷尬,輕車熟路的轉身向著院門旁那座熟悉無比的候客亭走去。
他瞧了眼靜姿的表情,套近乎道:
“先生這么早就在練字,該不會又是一夜沒休息吧,唉,吾等不及也,還得向朱先生繼續學習。”
二人來到了候客亭。
靜姿沒有搭理這些在她看來的廢話,板著臉轉身,準備再去回籠覺睡一睡。
只是正在這時。
咚咚咚————
又有敲門聲傳來。
靜姿微微一嘆,光是聽敲門的節奏聲與大小,她都知道來者何人了。
藍衣女童扶了扶又滑歪了的書童帽,轉身前去開門。
吱呀——
果然,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學子,身上最大號的青衿被撐的厚厚實實,讓靜姿每回瞧見都懷疑這家伙會不會下一刻就爆衣而出,嗯,和她家先生沐浴后未束縛某處風景時有些類似,這是一種讓旁人看了后感到捉急的岌岌可危之感。
門口這位年輕學子長相粗獷憨實,此時正笑容靦腆,撓著頭,“晨安,靜姿姑娘,額,先生在不在。”
靜姿瞧了眼這位她印象頗深的正義堂學長,她記得好像名字是叫顧抑武。
靜姿點了點頭,側過身子。
顧抑武見狀,腳步靈活的躍過門檻,他瞧了眼花圃方向,也嘆息的感慨了一番,便在藍衣女童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前往了候客亭等候。
“咦,韓兄,你來的這么早?”
顧抑武笑著行禮。
韓文復同樣笑著回禮道:
“哪里哪里,顧兄也不晚啊,正義堂學子,能有顧兄這么盡職盡責的學長,真乃正義堂之福,難怪上一次的月中大考,顧兄帶領的正義堂,進步這么大,依在下看啊,下一次的大考,懷瑾他們率性堂第一的位置估計懸了,要被顧兄的正義堂奪了去。”
顧抑武嘴角抿了抿,他身子高大,比韓文復高出一個頭。
顧抑武垂目瞧了眼韓文復俊臉上的陽光笑容,旋即,也大笑開口。
“韓兄謙虛了,魚兄的率性堂和你的修道堂向來是我們墨池六堂的楷模,第一第二每回都是你們,唉,韓兄你們可是有什么訣竅,要不教教小弟。”
韓文復搖頭,“不敢當不敢當,顧兄說笑了…”
亭內,門口一側,靜姿繼續打哈切,她一邊聳拉著眼皮,觀察著周圍蘭花的花況,一邊無聊的聽著亭內兩位墨池學堂學長的客氣話語。
靜姿微微撇了撇嘴。
因為親近的魚姐姐的原因,墨池學館六堂間的一些事情她也知道一點。
這個顧抑武所帶的正義堂算是墨池學館六堂之中的一匹黑馬。
最初墨池學館開館之時,所分配的學子平均成績最差的便是正義堂了,主要是堂內有太多走書院先生們關系進來的特長生,因此算是生源最差的學堂。
不說和率性堂、修道堂比,和其他幾個學堂比,也是劣勢很大。
可是,第一次月中大考,讓人微微詫異的事情發生了,正義堂竟然不是吊車尾,而是在六堂中排名第四。
并且,之后正義堂還沒有止步于此。
第二次月中大考,也就是最近的一次,正義堂奪了個六堂第三的名次,而且最讓人啞然的,是它的綜合成績竟然把后面一名甩的很遠,差點就追上位列第二的韓文復帶領的修道堂。
若說上一次月中大考,第一名的率性堂是險勝第二名的修道堂,并且這兩個學堂一直都是差距極小的話,那么正義堂目前算是加入了其中了,與修道堂,甚至率性堂的關系也是如此。
原先的兩強對決,變成了三強爭鋒。
正義堂的跨越式進步,墨池學子們皆有目共睹。
而造成其中變化的關鍵人物,明眼人都知道是何人。
靜姿打量了一會兒亭外的蘭花,側目瞥了眼身材魁梧的顧抑武,隨后,又看了眼笑容燦爛的韓文復。
二人還在頗為熱情的寒暄著。
靜姿抓了抓額頭,又發了個哈切,沒有回去睡覺,而且百無聊賴的看著門口方向。
果然,不一會兒,又有敲門聲傳來。
靜姿慢悠悠的去開門。
門外六堂之中,某一堂的學長,笑著向她打招呼。
靜姿放人進來。
隨后,墨池六堂中,除了魚懷瑾外的學長們相續到來。
聚集在離院門很近的候客亭翹首等待。
靜姿站在亭外,也學著某個古板女子,端著手,小臉有些糾結的看著這些再次聚集的家伙。
之前幾日,他們也是一有時間就跑來找自家先生,只是先生前段時日或是沉迷寫字或是要去上課,兩方人一直沒有時間湊到一起。
不過,前天,先生還是事先約好了眾人,見過了這些六堂學長們一面,當時魚姐姐也在,他們交談了約莫一個時辰,后來就散去了,昨日這些家伙也沒有再來,靜姿還以為已經清凈下來了,結果…
正在這時,韓文復朝著靜姿試探道:“靜姿姑娘,今日,先生她要何時有空?”
靜姿板著臉道:“先生前日不是才見過你們嗎,有何事當時不說完,又來找我家先生?”
顧抑武摸了摸后腦勺,解釋道:
“靜姿姑娘,前日我們是請教了些先生關于書法的事情,她帶著六個學堂的課,有些繁忙,我們便想著私下里多請教她一些,好回去我們琢磨著教一教我們學堂的學子,也省了先生一些時間,今日除了又帶了些問題前來外,先生前日也說了她會想辦法處理下課程擁擠的事情,說是這兩日給我們答復…”
“所以我們今日就來了,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到了靜姿姑娘你。”
顧抑武看了看亭子內的另外幾位年兄,旋即朝眾人苦笑道:
“哎,先生事忙,平日里又經常寫字入迷,忘了上課,就說前日,我正義堂的書藝課,先生也給忘了沒有去上,這已經是忘了的第三節了,馬上就要下次月中大考了,唉。”
韓文復和周圍幾個學長一齊點頭。
靜姿見狀,也點頭,“哦,所以說這么多,是想說我家先生不對,勞煩了大伙在這兒等,我要好好歡迎。”
“不是不是。”
顧抑武、韓文復和幾位學長連忙擺手搖頭,哪里敢說半點那位在花圃寫字的儒衫女子的不對。
靜姿面無表情,“哦,不是說先生不對,那就是想說,都是靜姿的不對,怪我沒有及時提醒先生去上課,所以勞煩了大伙在這兒等,大清早的來,我要笑臉歡迎,那要不要再雙手奉上一杯熱茶給大伙暖暖身子?”
顧抑武:“…”
韓文復:“…”
幾位學長:“…”
好家伙,朱先生這是在哪里找來的神仙書童?
亭內眾人無語的看著亭門外站著的身板小小的藍衣女童,只覺得很是頭疼,不過,現在哪里敢得罪她,要她端茶賠禮?不讓你給她端茶就夠不錯了還要這姑奶奶低頭。
此時,候客亭內這些在墨池學館都是一堂之長受學子們尊重的男子們,連忙賠笑,就差給這姑奶奶賠禮道歉了。
“靜姿姑娘說笑了,我們哪里敢有這種想法。”
“靜姿姑娘勿要折煞我們了。”
眾人左一句右一句,其中一位學長誠懇道:“是啊,靜姿姑娘,你現在還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要多睡覺,能大清早起來給我們開門…”
靜姿:“???”
顧抑武和韓文復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一臉驚嘆的看著那位敢說藍衣女童‘小’的好漢。
靜姿叉腰,瞇眼,深呼吸一口氣…
不多時。
藍衣女童狠狠的收拾了一番亭內這些“夾縫里看她”的男子們,沒有一個逃的掉,就算是看戲的。
完事后,靜姿背過身,站在亭子門口,她拍了拍手,斜眼瞧了瞧身后叫苦不迭的墨池學館的學長們。
后者們連忙移開視線,不敢看這個擋在門口比他們半截都矮的小身板。
靜姿正過頭,背對眾人,小臉朝花圃那兒,某一刻,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靈動的轉了轉,眉毛一揚。
其實,剛剛除撒起床氣外,刁難身后這些家伙,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的。
因為他們其實都是魚姐姐的對手。
在某種程度上。
據她對儒家書院體系的一些了解,作為新學子中的學堂學長,其實并不是完全大公無私的為學子們奉獻的,而是有著某些隱藏的加分,在某個書院默默記錄的名冊之上。
而若是某個學堂能贏得月中大考的第一,乃至于多次之后成為了全學年的六堂第一,那么除了這一學堂的所有學子可以在一年后的拜師大典上考核加分并且更多的得到書院先生的青睞外,這個學堂的學長,也會在某個名冊上更進一步,得到更多的加分,距離那個書院士子眼中最高的榮譽更進一步。
魚姐姐卻是足夠優秀,但是單單優秀還不行,這個名為讀書種子的稱號獲得太復雜了,還需要更多的加分和對書院的貢獻度,排名第一的學堂學長的這一份加分,是很重要的…
所以,靜姿其實很早就看出了身后這些學長們的隱藏野望,嗯,某個“韓”姓癩蛤蟆有些不一樣,他的野望更大,是想要吃天鵝,靜姿撇嘴。
當然了,其實眾人這些其實不算什么不好的齷齪心思,明著說也無所謂,只是有些事說出口就沒意思了…
突然,院子門又傳來了一陣不重不清的敲門聲。
板著臉的靜姿,頓時燦爛一笑,跑去開門。
聽到這熟悉的敲門節奏,韓文復也是眼睛一亮,偏頭。
亭內的幾位學長見狀,也轉頭看去,只見靜姿飛奔著跑到門前,將院門哐的一聲拉開。
“魚姐姐。”
她脆聲聲的叫了聲,旋即彎腰行禮。
門外安靜了片刻,忽的伸進來了一只羊脂美玉般皓白的小手,扶了扶靜姿頭上要往額頭方向滑落的書童帽。
隨后,眾人的目光中,魚懷瑾邁進了門內。
“先生又在寫字?”
魚懷瑾輕聲問道。
“嗯嗯,”靜姿笑著點頭,往她身后看了眼,旋即關上了門,“碧芳姐姐還沒回來…魚姐姐,先生在前面花圃,你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去找她。”
魚懷瑾頷首,旋即,她眸光一掃,只是略過了候客亭內的幾人,沒有過多停留,而是仔細看了一圈院子,還有遠處的花圃內,并沒有某個人的影子。
靜姿好奇道:“魚姐姐,你在找什么?”
魚懷瑾搖了搖頭,目光平靜,沒有說什么,隨后直接轉身,先朝門旁的候客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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