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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荷蘭災難年(三)

  總的來說,此時歐洲的金融資本是過多的,但是投資方向是有限的。

  這既意味著,大順將來可以方便在歐洲借錢。

  也意味著,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之后,一場更大規模的、在大順也下場后,必然波及全世界,從歐洲打到呂宋的戰爭會打的非常慘烈。

  20年金融危機之后,英法都收緊了政策,加強了政府監管,防止再出現南海和密西西比泡沫事件。

  使得資本更傾向于投向穩定性更好的國債,尤其是當大順毀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后,也意味著英法等國政府,都更容易借到足夠多的錢。

  有錢,才能打仗。

  能借到錢,才能打規模更大的仗。

  當投資方向很多、而且經常能有年息20收益的時候,資本不會去買國債的。即便買,也休想借到3、6,這樣的低息。

  當然也不是說資本過剩、投資方向有限,就一定會爆發戰爭。而是說,這是爆發一場長期慘烈戰爭的先決條件。

  而且這種戰爭一旦爆發,往往意味著一個同盟集團的全面衰敗、內部革命。因為借錢借的太多,資本互相押注,都指望著打贏了將來賺錢呢。

  押注太多,贏者通吃、輸者革命。

  而且一旦打起來,不是誰想停下就能停下的,一定是打到最后實在撐不下去了才行。

  否則,都已經借了那么多錢了,打輸了,咋還錢?

  這些情況,固然對在大洋之外不可能被戰火波及本土的大順來說是個利好消息。

  實際上,對荷蘭其實也是個利好消息。

  大順如果下場,是可以保住阿姆斯特丹歐洲金融中心的地位的,只要確保大順這邊提供足夠的投資方向。

  包括國債,也包括大順其實先一步完成了工業革命的起步階段。

  一旦打開了歐美市場,投資方向會很多。

  大量的歐洲熱錢,完全可以涌向大順。

  只要將來大順在歐洲募股,或者借國債,能在阿姆斯特丹借,荷蘭在經歷45年這一年的災難年后,若能與大順合作、廢除英荷共同防御條約、驅趕奧蘭治家族,其實還是有機會再活過來的。

  就如同上次災難年之后,法國驅逐新教徒敕令,讓荷蘭回了血一般。上次毀滅荷蘭的,是法國;救了荷蘭的,也是法國。

  這一次也是一樣。毀滅荷蘭的,是大順;能救荷蘭的,也是大順。

  總歸,荷蘭的前途,還是有光明的。

  只要找準合作對象。

  不能說與大順合作,等于是被大順拿著當槍使,反正英國也沒辦法遠征大順,若是荷蘭和大順走的太近一起搞走私,會被英國針對。

  因為荷蘭就算不和大順合作,英國早晚是要摧毀荷蘭的商業能力的。

  之前已經打了三次英荷戰爭,矛盾之大,未必就沒有英法之間的矛盾大。

  早晚是挨打,那還不如早做準備,早點找一個合作方。

  要么就徹底躺平,自己廢掉自己的運輸能力、商業市場、金融地位。

  但既不想躺平,又指望著英國將來不打自己,這就很不現實。

  與大順合作,前途是光明的。

  只是,此時的阿姆斯特丹,沒人能看到這一點。

  甚至,連希望都看不到。

  從底層的工匠、到中層的小持股人、再到高層的貴族寡頭、乃至于最高層的執政官議會…眼中看到的,盡皆絕望。

  對大順來說,若是松江的股市崩了,影響不大。松江只能算個萌芽,大順的本質還是個小農基礎的封建帝制巔峰國家。

  可荷蘭走的太快。別的國家還在種地的時候,荷蘭捕魚加紡織;別的國家紡織的時候,荷蘭運輸加送貨;別的國家搞運輸的時候,荷蘭轉型金融業了,實業全扔了。

  這種情況下,8月12號大順下南洋的消息傳來,整個荷蘭便陷入了崩潰,金融市場混亂不堪,阿姆斯特丹省首當其沖,直接陷入了暴亂。

  大量的中層持股者,圍住了東印度公司的總部大樓,要求兌付。

  問題是東印度公司手里根本沒有這么多的現金。

  他要真的現金充足,如當年50分紅的時代,恨不得半年公開一次賬目,刺激投資者信心。

  現在十年才公開一次賬目,顯然是現金不足,內部需要做假賬,各種拆東墻補西墻,盡可能維持。

  眼瞅著自己的股票就要變成廢紙,大量的阿姆斯特丹市民不知所措。

  這時候,被劉鈺上次來的時候就安排在這里的人,終于等到了機會。

  這些人開始混入阿姆斯特丹的街頭,在那些絕望的市民中散播混亂。

  散播混亂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

  公司董事的私有財產,是否要對公司債務負責?

  從法理上講,是不用負責的。自己賺的錢,公司的債,關我屁事?那我要是負責,這些小股民,是不是也要負責?

  但是,當民眾的情緒憤怒的時候,所謂法律,未必有意義。

  現在的情況,是股票很可能成為廢紙;東印度公司的董事都是富豪;公司賬目十年才公開一次;寡頭派這些年做的事天怒人怨。

  稍微這么一煽動,這些持股、但卻不愿賭服輸的市民,頓時腦子一熱,圍住東印度公司總部大樓的同時,還喊出了口號:如果公司還不上錢,就讓十七人董事還!

  這肯定是毫無意義的,只是一種情緒化的發泄,但卻很容易造成阿姆斯特丹的混亂。

  在民眾中煽動的混亂,不止如此。

  大量的攙著假話的謠言,迅速在尼德蘭的各個省份進行傳播。

  雖然當初劉鈺創辦的黃色小報,在幾年前劉鈺離開阿姆斯特丹的時候被取締了。

  但是當初留下的一些人,卻依舊發揮著他們的作用,在民間對民眾的情緒進行挑唆。

  執政的老婆是英國公主,她向來瞧不起荷蘭,認為荷蘭的一切都無法和英國相比…

  難道指望一個英國人,不為英國考慮嗎?荷蘭為什么要卷入奧地利人的戰爭?荷蘭為什么要幫助英國去打仗?這一切,都是因為執政的老婆是英國公主。

  她當初假裝懷孕返回英國,因為她只是想要借一顆新教貴族的種子,以便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夠得到英國王位的繼承權。

  荷蘭的衰敗,都是因為英國引起的。英國人奪走了荷蘭的黃金時代,荷蘭的貨船被英國的《航海條例》所制約。

  執政的老婆說如果執政不和英國站在一起,晚上就拒絕和他睡覺,因為英國公主覺得執政官長得像是非洲的狒狒,都要強忍著惡心和他睡覺。

  各種惡毒的、人身攻擊的、下三濫的流言,早在豐特努瓦戰役爆發之后,就開始在荷蘭傳播。

  大部分都是假的,但即便是假的,里面仍舊摻雜了很大一部分真的。戰爭失敗了,決策失敗了,站錯了隊了,總得找一個負責的。

  荷蘭的民眾討厭議會派,討厭寡頭們。

  但是,全面對法宣戰、全面支持奧地利,以及隨后否決大順的勘合貿易要求引發了大順攻打東南亞等等事件,一件都和議會派、寡頭們無關。

  至少,這可不是大議長在臺上時候做出的決定。

  而是威廉四世向阿姆斯特丹進軍、成為七省執政之后做出的決定。

  這些謠言傳播的非常容易,至少在大順下南洋的消息傳來之前,在阿姆斯特丹,攝政派寡頭們甚至對此推波助瀾,暗地里提供了大量的幫助。

  大順的很多人不了解荷蘭,但若用一個大順已知的歷史,就可以大約知道荷蘭此時到底是個什么狀態。

  荷蘭,某種程度上,有點像是明末的大明。

  歷史上第四次英荷戰爭爆發之前,寡頭們早早就知道和英國的關系繼續鬧僵下去,肯定會爆發戰爭。

  但是,他們在此高瞻遠矚之下做的選擇,不是積極備戰。

  而是一面支持反英派、反執政官派,一面悄悄地囤積了打量的造艦用的木材。因為一旦要是和英國開戰,荷蘭需要擴充艦隊,這時候囤積的木材,到時候就能發一筆大財。

  真正打起來的時候,寡頭們一邊高價售賣造艦的木材,一邊拒絕交稅。

  政府征召水手進入軍艦的時候,寡頭們將走私船的水手工資提高了一倍,使得艦隊根本招不滿水手。而寡頭們則趁著英荷關系破裂而未開戰的機會,大規模在美洲走私發財。

  當英國終于采取行動,開始在加勒比海上捕獲荷蘭商船的時候,攝政寡頭派們又開始在國內發動聲勢浩大的對執政官的質疑:為什么不采取措施?為什么不派艦隊保護荷蘭人民的利益?難道我們就這樣一直忍受英國人的傲慢無禮嗎?

  當荷蘭政府決定造艦、準備一支艦隊在加勒比護航的時候,攝政派寡頭們又拒絕交稅,并且認為提高遺產稅、資產稅是不合理的,不應該從他們的身上征稅造艦。

  順帶,政府既然要造艦,他們之前囤積的木材,正可以賣個好價錢。

  護航,護的是誰的利益?這些人一清二楚。

  但是,讓他們交稅,是不可能交稅的。

  他們是否知道他們囤貨居奇、拒絕交稅,若是荷蘭戰敗會出現什么樣的后果?

  還是說,覺得后果對他們并無影響?

  這實在很難說清楚。

  總歸,大抵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而此時,奧蘭治派得到了執政官的地位,這些攝政寡頭們的態度,就是“執政官干啥,我們就反對啥”。

  因為,攝政寡頭們確信,荷蘭,或者說他們這些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外部,而是一個可能會集權、強勢的奧蘭治家族。

  在荷蘭,奧蘭治家族是救世主、是一貫正確、是絕望時候的希望。

  這種勢力,無論如何是要摧毀的,無論用什么辦法,決不能讓唯一一個有能力破壞荷蘭特殊的“共和制度”的威脅,一天天壯大。

  阿姆斯特丹,是反執政官派的大本營,所以威廉四世都不敢住在阿姆斯特丹,只能跑去海牙。

  故而,這些明顯是有人煽動情緒的話在阿姆斯特丹傳播的時候,阿姆斯特丹這邊大開綠燈。

  那些下三濫的、下三路的謠言、中傷,在荷蘭人的配合下,迅速在整個荷蘭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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