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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八章 荷蘭災難年(二)

  當初威廉四世是感謝劉鈺的。

  覺得劉鈺就是個蠢貨。

  和法國大使在俄國搞政變,搞了半天,俄法同盟還沒有達成,簡直像是被伊麗莎白女皇用后即拋棄的工具。

  在荷蘭拉攏自己這些奧蘭治派,簽“自由貿易”的賣國條約——自由貿易,對此時的荷蘭而言,沒有比這更賣國的條約了。萊頓市的紡織工人的平均工資,是英國的兩三倍,也配自由貿易?

  結果拉攏不成,惱羞成怒,臨走之前搞什么天朝上國的氣派,羞辱荷蘭。結果反向幫著威廉四世上臺,趕走了“對華、對法唯唯諾諾不夠強硬”的議會派。

  可現在這一整套組合拳打下來,徹底把威廉四世打懵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優秀人物。

  雖然他老想著,自己當凱撒、當奧古都斯,靠著一連串的軍事勝利,成為荷蘭的執政官。

  但一來身體條件不允許。

  二來他媽教育的方式,只能說,教出的是個優柔寡斷的孩子。

  若以中國歷史而論,他的先輩,威廉二世、威廉三世、乃至于追述到莫里斯親王,那都是李二、劉三級別的。但到他,只能說,只論政治手腕,拿叫門天子與之相比,都是對英宗的侮辱。

  本來一切順利還好,守成之主,誰不會當?對寡頭們該妥協妥協、該認慫認慫。

  但是,一切都不順利。

  才當了一二年執政,就出了這么大的事。

  議會派當初還與法國點頭哈腰,對援助奧地利一事始終告知法國人,自己只是在履行國事詔書上的簽字,希望法國不要生氣。

  可威廉四世,那是大英長公主的駙馬,正統的英國親戚。而且一上臺,就直接宣布,對法宣戰,準備撿大便宜。更是直接援助了奧地利大筆的金錢,驅逐法國駐荷蘭大使,旗幟鮮明。

  現在,旗幟鮮明的威廉四世,面對奧屬尼德蘭被法國占領的情況、面對英國要把軍隊撤回去防止天主教徒和蘇格蘭入主倫敦的情況,他哪里知道該怎么辦?

  他要是如先輩莫里斯親王那般,倒也好說,干就是了。

  問題是,他不是。

  外交局勢急轉直下,國內反對的聲音頓時又高了起來。

  當初很多人是沉默者,更多的人是因為寡頭攝政派、金融資本派實在太爛,爛的叫人作嘔,于是萌生了“還不如退回封建時代”的想法。

  而當初最支持奧蘭治上臺的,除了士兵、奧蘭治派的貴族,便是遍布荷蘭的行會組織。

  原來各省的行會,是絕對支持奧蘭治派的。

  行會是該被掃入歷史垃圾堆的東西了,和阿姆斯特丹的金融資本相比,封建時代的行會,肯定是干不過啟蒙時代的資本的。

  好比說這個市的制陶行會,本地的陶器都是行會把持著。日子過得美滋滋。

  結果,資本搞商業,數萬里之外的宜興紫砂壺瘋狂地往荷蘭運,本地陶器行會怎么想?

  資本和行會,本就互不相容。

  舊時代的行會被資本擠壓的厲害,行會希望奧蘭治家族上臺,能夠全面支持行會的復興,打壓資本,復古回中世紀晚期。

  奧蘭治家族是貴族,有莊園,而且和金融資本、各省金融寡頭們基本敵對。

  但是,威廉四世上臺之后,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先輩們為什么寧可跑到英國當國王,也不能留在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的寡頭資本們明確告訴威廉四世,你當執政,可以;但是,沒有我們同意,你在阿姆斯特丹的命令就是個屁。

  荷蘭省拿著七省的稅,離開了荷蘭,聯省共和國的政府都運轉不了。

  選資本?還是選封建行會?

  威廉四世很快給出了答案。

  他一改當初在弗里斯蘭時候當莊園主時的態度,不再支持行會復興,也不阻礙商業資本對舊行會的擠壓。

  這個矛盾,這幾年一直壓著。

  而行會的注冊成員,算是當初支持他上臺的中堅力量。

  現在,這個矛盾伴隨著法國大勝、東印度丟失,各省行會借此施壓,希望威廉四世有個明確的表態。

  各省行會代表集中到海牙,向執政官控訴資本的危害,希望執政官能夠給出一個說法如果保證日后支持行會、清除資本,復祖宗之法,他們是愿意繼續支持奧蘭治家族的。

  模棱兩可了這么久,總得給個說法了吧?

  行會這邊施壓的同時,東印度公司股東、荷蘭的金融寡頭們,也在向威廉四世施壓。

  月號。

  大順對東南亞發動突襲的消息上午伴隨著到岸的船只,配合荷蘭不大的國土,很快傳遍了全國。

  大順誘殲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東南亞的艦隊、攻占了錫蘭、巴達維亞,奪取了制海權、包圍了馬六甲…

  上午消息傳到阿姆斯特丹。

  下午,原價盾的東印度公司股票,腰斬之后還未停下,從盾,跌到了。

  就是這么快。

  這還是此時通訊不便造成的“福利”。

  如果通訊便利,大量目睹了大順下南洋實況的荷蘭人,若能將第一手消息第一時間傳回阿姆斯特丹,不要說,恐怕當天就能跌倒。

  沒有東印度的東印度公司,不就是個空殼子嗎?

  而且,這可不只是東印度公司一家的事。

  一家上億規模的公司瀕臨破產,影響的可不只單單是東印度公司這么一家公司。

  東印度公司這些年就是拆了東墻補西墻的狀態,既往外借貸,也有很大一部分現金需要通過貸款來解決。

  各種三角債,各種貸款、債券,購買的各國國債、對各國的投資,東印度公司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靠這些東西來維持的。

  東印度公司一出事,連帶的,是整個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場的崩盤。

  東印度公司還有沒有資產?

  波斯的貨棧、非洲的貿易處、開普殖民地、艦隊、貨船、公司總部大樓,這些,肯定都是大順暫時搶不走的資產。

  以及,東印度公司這一百多年開拓的無形資產、市場慣性、香料壟斷銷售渠道…種種。

  都是資產,而且是價值頗高的資產。

  問題是,這些東西撐得起東印度公司嗎?

  大量的中產階級市民持股人,是能要波斯的貨棧?還是能要那些香料銷售渠道?

  在他們眼里,一個銅子都不值。

  他們只想一件事,手里之前如香餑餑的公司股票,不要變成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

  荷蘭人從未想過,東印度公司會破產。

  年,密西西比泡沫加南海泡沫引發的第一次全歐洲的金融危機爆發,東印度公司的股票依舊堅挺。

  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在荷蘭人看來,不是紙幣,而是黃金。

  和約翰·勞玩擊鼓傳花吹出來的高回報率不同。

  vo是真的支付過最高的年息的,而且的年息回報,持續了將近四年!

  即便年金融危機的時候,依舊支付了的年息。

  紙幣?紙幣也配和vo的股票比?即便拿黃金和那張小小的債券股票相比,都是對vo股票的侮辱。

  vo能在國內借到相當低利息的貸款,因為沒人不相信vo還不上。vo少在國內借款的原因,是他隱藏賬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要是在國內借款借多了,容易出問題。

  沒有荷蘭人想過,大順會來這么一招釜底抽薪。

  任何一家有問題的大公司,沒出大事之前,誰也不知道其內部的財務狀況。

  一旦出了這么大的事,之前隱藏的諸多問題,就會瞬間爆發出來。

  此時的股票,和后世的股票還不一樣。

  投資者主要賺的,還是股息年金。公司之前是有承諾的,不想持股了,可以原價回收,公司或是自己留給董事、或是賣給別人。

  只不過,之前幾乎沒人賣而已,而且股票在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的售價,肯定是高于股本的。

  與東印度公司關聯密切的諸多公司,諸如海事保險業、香料和東方貨物期貨業、蔗糖期貨、貸款銀行等等…幾乎也都是在月號下午,就爆發了嚴重的危機。

  其實,劉鈺選的這個時間點,不只是簡單的釜底抽薪那么簡單。

  荷蘭金融市場的崩潰,很簡單。

  更關鍵的,便是選的這個時間點,使得歐洲金融風波之后的大量空余資本,無處可去。

  年南海泡沫引發的系統性金融危機之前,英國各家股份制公司的股本,有兩億五千萬英鎊,折合八億兩白銀。在這個年代,就實在有些太熱了。

  泡沫爆發后,英國認識到了國家監管的重要性,出臺了《泡沫法案》。理論上,除非議會授權或者王家特許的公司,否則不能隨意發行發行股票,以免搞擊鼓傳花和詐騙這一套。

  但是,獲得王家特許和議會授權,何其難?

  加之南海泡沫爆炸之后,又爆了一波密西西比泡沫,炸的投資者哭爹喊娘。

  而這,也就造成了一種微妙的心理影響歐洲資本普遍認為,私人的股份制公司不靠譜,還是國家擔保的債券靠譜。國債可能每年百分之四、百分之五,但穩定啊;密西西比公司的回報,號稱是每年,這倒是夠多,但敢買嗎?

  荷蘭這些年又持續衰落,法國的證券交易所每天就交易一小時,使得大量的資本無處投資。

  要么買國債、要么買政府債券。而一些優質的公司股,比如年年息的荷蘭東印度公司那樣的,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在這種背景下,引爆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危機,對大順這邊肯定是有額外好處的。

  英國此時是吃不下這么多金融資本的,要么修改《泡沫法案》、要么英國爆發技術革命,這兩件事,短時間內都不可能發生。

  法國就更別提了。

  金融危機爆炸開,大量的資本總要找利潤的,就像是蒼蠅找屎一樣準確。

  且不說大順不吃獨食,讓歐洲的金融資本配合大順,一起打開歐美市場。

  就說另一件好處大順展示了自己的國力,歐洲又有大量的資本,而且年之后普遍信任官方債券和國債,求穩…這是否意味著,大順找到了一個可以發國債的地方呢?

  大順在國內,是沒法發國債的。大順的高利貸利息太高,土地價值太高,國債發行沒人買。兩銀子災年買地,絕對比買國債賺。

  但是,搞出這么一出事,再配上年投資危機影響的余波。

  假設大順日后要是打再打荷蘭,完全可以在荷蘭募集打荷蘭的國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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