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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感性理性都不想敵對

  四個推論一說,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伊麗莎白下意識地喊道:“荷蘭!”

  漢尼拔則是下意識地用漢語嘟囔道:“南洋?”

  貝斯圖耶夫的推論聽起來很有道理,尤其是在這個時代,特別有道理。

  因為這個時代的歐洲,很多國家的士兵,就像是君主的奴隸,是可以花錢租出去賺錢的。

  就像是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打到后期的時候,前波蘭選王、薩克森選帝侯,就出租自己的士兵賺錢。一個士兵作價15兩白銀,直接給個人家族增加了50萬兩的收入。

  而且如今燧發槍已經普及,把一個農民抓到兵營里練三五個月,就能成為一個士兵。

  只要有錢,就能打仗。而且各國都可以找雇傭兵,甚至是成建制的各國野戰部隊也可以成為雇傭兵。

  有些國家,不怕花錢,就怕沒地方花錢。

  而俄國,除了短暫的幾十年外,其余時間、一直以來、此時要面對、將來還要面對的一個問題,就是沒錢。

  貝斯圖耶夫能這么想,除了他可以從漢尼拔那得到關于劉鈺早在十余年前就琢磨著政變的內幕消息、得到大順對外戰爭的第一手資料外,也和他一直以來的外交思維方式有關。

  歷史上,貝斯圖耶夫一直試圖和英國簽訂一個《補助金條約》。

  英國每年給俄國提供30萬兩白銀,至少五年。

  而俄國則至少編練一支5萬人的軍隊,在英國需要的時候,為英國提供幫助。

  如果俄國能夠把部隊開到漢諾威,保護英王的龍興之地,英國可以多付給120萬兩白銀每年。

  如果英俄達成同盟關系,并且俄國保證與英國的敵人作戰,且不可能單獨媾和,英國將另外支付本息合計1800萬兩的軍費,分6年付清。

  這就是他“親英”的原因,為了用英國的錢,來治好俄國的窮病,靠英國人的錢養的兵,隨時可以用來吃周邊的土地。

  而且在大戰略上,俄英之間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反倒可以有共同的敵人。

  當然,歷史上的補助金條約最終沒簽成。

  因為英國人覺得,和平時期給俄國人錢養兵,那是腦子有問題。

  等著馬上開戰了,又想和俄國簽的時候,晚了。

  不過,貝斯圖耶夫的這種思維模式,卻早已存在。

  所以他立刻想到了這種情況,而且立刻想到了另一個有錢、且和大順可能發生矛盾的國家。

  荷蘭。

  貝斯圖耶夫當年當過駐荷蘭的公使,他在荷蘭的時候,荷蘭還沒有爛到現在這種程度,還是很有錢的。

  荷蘭又向來喜歡撒幣,用撒幣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尤其是鞭長莫及的時候。

  貝斯圖耶夫說完這個呼之欲出的推論后,又道:“而中國的情況,和歐洲又大為不同。一旦遭到了進攻,很可能會進行全面報復。事實上,就算我猜的是真的,我們也不可能接受這筆錢,和中國開戰。得不償失。”

  “所以,他才希望以為理性一些的君主成為沙皇。因為只有不理性的人,不為俄羅斯利益考慮的人,才可能做出違背理性推理的舉動,比如對華開戰。”

  “這也符合他告訴漢尼拔中將的話。他希望俄羅斯的沙皇,是一位以俄羅斯利益為重的理性人。”

  “或許是漢尼拔中將對陛下的一些介紹、或許是他搜集到的一些情報,讓他做出了推論:陛下是個理性的、為俄羅斯利益著想的完美君主。所以,他才極力參與這場政變?”

  伊麗莎白鄭重道:“我當然會繼承父親的意志,以俄羅斯的利益為重。”

  這樣說著,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至于現在,伊麗莎白認為,俄國只需要繼續對瑞典作戰,等待各國給俄羅斯開出價碼。作為一支可以左右天平的力量,只有雙方都筋疲力盡的時候,才能賣出最高的價錢。

  她直接點了貝斯圖耶夫作為樞密院總理大臣,就是為了讓俄羅斯可以借助瑞俄戰爭尚未結束的理由,為兩邊都留下了方便之門。

  法國這邊,有拉謝塔迪侯爵,還有萊斯托克伯爵,既有法國大使,也有跟著她一起政變有從龍擁立之功的法國貴族。

  英國這邊,有當年出國留學歷練時候給漢諾威的英王喬治二世當過幾年近臣、幾乎把親英寫在臉上的貝斯圖耶夫。

  兩邊互相爭斗,她這個沙皇才能居中平衡,既可以防止親法派徹底控制朝堂,也能夠保證不會過度滑向英國。

  俄法同盟?

  俄英同盟?

  兩者必須選一個,因為只有把手伸進歐洲,才有資格分贓,才有資格成為一個不被輕視且能被承認的大國。

  不把手伸過去,也就沒有籌碼。

  把手伸過去,才能無中生有地制造籌碼。

  至于到底選誰,此時還不是下注的時機。而且,俄國現在有個幾乎完美的理由拖下去,那就是“我不是不想參與中歐、西歐的戰事,我很有興趣。但當務之急,我要先把瑞典解決了。”

  現在中歐的局勢,還很不明朗。

  剛從前線傳來的消息,法國軍隊攻占了布拉格,其勢正盛。

  普法聯盟在此時的歐陸真的是沒有敵手,法國陸軍傳統就很能打,普魯士沒想到也特別能打,巴伐利亞也不差。

  奧地利又死撐著,不割西里西亞,但感覺再撐下去,維也納都快要被打下來了。

  雖然不管是伊麗莎白還是貝斯圖耶夫,都對普魯士全無好感,極為警惕。

  也雖然貝斯圖耶夫認定了法國才是俄國稱霸的最終大敵。

  但在現在這種局面站隊,反法普同盟,那可就是以感性取代了理性了,純粹腦子有問題。

  如果要是奧地利被肢解了,俄國當然可以立刻和法國簽訂盟約,跟著一起吃一口。而不是傻呵呵地和整個歐洲作對,去打已經把奧地利肢解了的普法同盟。

  但只要奧地利還喘氣呢,局勢還沒有到徹底清晰明了的時候,就不要輕易破壞和奧地利的關系。

  終究,兩家還要一起對付奧斯曼土耳其,巴爾干地區兩邊也有共同利益。加上土耳其現在距離所謂的“西亞病夫”還有段距離,剛爆錘了奧地利,看起來還是很嚇人的,故而與奧地利能不翻臉就不翻臉。

  況且,絕對的理性,是對“哲人王”的要求。但凡是人,就不可能絕對的理性。

  伊麗莎白內心其實很討厭英國、奧地利,因為這倆國家的勢力,在之前的俄國混亂政局中,都是堅決反對伊麗莎白上位的。

  反對的原因,也是基于伊麗莎白是彼得大帝政策的繼承者,或者說是俄國新黨的代表人物。

  絕對理性的君主,可能會在登上皇位之后,杜絕之前那些繼承宮斗時候的影響。

  但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換到大順這邊也一樣可以理解:某皇子卷入了奪位之爭,結果一些大臣反對此皇子,等此皇子真登大寶之后,能像李世民對魏征那樣的能有多少呢?

  不過在對待大順的問題上,無論是感性還是理性,都讓伊麗莎白傾向于和大順立刻簽訂互不侵犯條約。

  感性上,劉鈺確實是“雪中送炭”,幾乎憑一己之力把她送上了沙皇的皇位。

  雖然實際上沒有劉鈺,她自己政變也不難,但誰也沒有前后眼,這一招化錦上添花為雪中送炭的手段,正是劉鈺所極為擅長的。

  理性上,和大順開戰沒有任何的好處。

  那些荒蕪的土地,對此時的俄國而言最有價值的還是那些毛皮;而對大順而言,最有價值的是農耕地和西北邊疆。

  兩國并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適宜耕種的地方不產紫貂、產水獺的地方也不怎么適合耕種;準噶爾是信黃教的,喇麻階層對東正俄國很反感;大順要的則是一個穩定的西北邊疆,防止再出現一個瓦剌。

  至于貝斯圖耶夫的猜測,就算猜測為真,那伊麗莎白也不認為這件事與俄國有什么關系。

  這和收英國人的錢打仗不一樣,收英國人的錢,可以順便把周邊的土地占了。

  真要是收荷蘭的人去和大順開戰,那就純粹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了。

  歐洲有歐洲的規矩,比如可以雇傭他國的雇傭兵,甚至雇傭他國成建制的野戰部隊,并不算宣戰。

  各國之間也有條約制衡,因為沒有一個能打破條約的力量,互相之間都有外交上的潛規則。

  可這些潛規則,大順可不承認。

  就算俄國說,那些哥薩克是荷蘭人出錢雇的,只是從俄國出發而已。這要是在歐洲,不算是俄國對大順宣戰。可這放在根本不講歐洲標準、而有自己的一整套標準的大順,這句話跟屁話沒有任何區別,肯定會不擇手段的報復。

  一旦大順選擇不擇手段的報復,俄國就會很難受。

  大順手里,還始終捏著一個俄國極為擔心的病灶——伏爾加河畔的土爾扈特部。

  大順當然不喜歡土爾扈特部,歷史上土爾扈特部東歸,那也是一開始計劃著趁著準噶爾覆滅回來搶地盤的。

  然而如果中俄之間爆發了戰爭,按照劉鈺一直以來的外交手段,很可能就會給土爾扈特部極大的支持,給錢、給槍、給教官,俄國可是受不了。

  伊麗莎白看了一眼漢尼拔和貝斯圖耶夫,堅定地說道:“為俄羅斯的利益考慮,我絕對不會考慮和大順開戰。不管這個假設的第三方開出了什么條件。我們沒有辦法攻擊到他們的腹地,但伏爾加河畔卻還有一群蒙古人,相對于我們強制服兵役的要求,大順的統治更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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