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一七五章 全套一條龍服務

  阿部正福自認自己已經看破了劉鈺隱藏的目的,但也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固然大順這邊可能是為了將來多賣貨,但開埠對日本帶來的好處,也足以抵消。

  最起碼,如果大順這邊買日本的大米,日本的米價還能往上提一提。武士,是幕府的國本,他們的俸祿是大米。米價高,他們有錢花,這才能更加忠心于幕府,也有利于各藩的統治。

  如果將來人口真的控制住了,按照劉鈺所言的“千萬人口”足以,阿部正福已經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屆時,百姓人均一町地,每年繳納10石左右的貢賦,算上“二毛法”也就是大順那邊的兩年三獲的冬小麥,一家人年均還能剩下20石左右的糧食。不但可以保證小農有足夠的抗災能力,而且到時候還可以大量出口糧食去大順,平衡金銀外流。

  日本此時的兵制、政治體制,決定了武士之外的人口,確實是有很多“多余”的人。

  這些人的存在,既不能增產糧食,因為土地決定了上限;活著又得多吃糧食,造成社會的動亂、一揆遍地;又沒有資格當兵,農兵分離加刀狩令;納稅又不計人頭,而是按照土地畝數。

  阿部正福很認可劉鈺的說法:多余之人,要之何用?

  戰敗之后,改革勢在必行。

  只是,不管是阿部正福,還是德川吉宗,從戰敗中汲取到的教訓,最多也就是火器不如人。

  日本的民間輿論,則認為是諸藩扯了幕府的后腿。要不是諸藩扯后腿,幕府抗戰到底、另立新君,至少不用朝貢。

  就這種教訓,改革的方向也就基本定死了。

  激進點,如劉鈺所說的,努力當好買辦,攢錢鼓勵漢學,搞出一支能和武士對抗的力量,將來削藩一統。

  反動點,如阿部正福所思,一切圍繞著武士制度和武家法度的穩定,而基礎便是等級制度、身份差異、以及小農不能徹底零碎化。

  前者,得有失敗之后身死族滅之膽魄。

  后者,那便是消減人口、維系人均土地面積,保證小農經濟才能保證武士統治。

  對大順而言,前者,日本必有事大主義、挾華自重者。

  再者劉鈺嘴上說支持幕府削藩,可當年張儀嘴上還說要給楚國五百里膏腴之地呢。

  后者,日本人口就鎖死在千萬左右了,一旦工業時代來臨,一千萬人口,有鐵礦煤礦的北海道被大順搶了、有煤鐵的長崎又在炮艦射程之內,本國又缺乏原材料,使使勁兒說不定真能成為重要的糧食出口國。

  不過愛怎么改就怎么改,反正改革得花錢。在劉鈺看來,這買辦,幕府是當定了。只要想改革,不管是反動還是激進,都得當。

  不反動不激進的保守,遏制消費、鼓勵節儉,那就容易再挨一頓打。

  現在就該先給阿部正福上一課,回去后找康不怠炮制一篇引經據典的《人口論》,大肆在日本傳播。

  最好是日本這幾年再來一場災荒,保管叫日本知道啥叫天啟四騎士,立刻驚呼此書真天地之大道也。

  他沒讀過人口論,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也知道馬爾薩斯的三個著名的論證。

  假設,生產了四十個物品,卻有五十個人需求。如果什么都不管,必然是最有錢的四十個人買走這些東西。

  如果有社會福利、有貧苦救濟,給最富的前十個人以下的四十個人,一個人發一塊錢。那么結果還是前四十個人把東西買走,但東西也必然漲價一塊錢。

  所以社會福利并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導致處在中間階層的人,花更多錢。

  假設,生產了五十個物品,發給工人的工資只有三十塊錢,再加上工廠主一個人,那么必然有十九個物品賣不出去。賣不出去,就只能裁減工人,導致能買得起東西的人更少,然后繼續裁減,直到社會崩潰。

  但是,如果有十九個貴族、騎士、仆從等,他們不事生產,只買不賣,那么這五十個物品就全都賣出去了,工人的工資也就趨于穩定。

  以及,英國有濟貧法,濟貧院里太多人生不如死,有議員就建議,允許人低價雇傭濟貧院里的窮人去蓋房子。

  一來緩解英國的住房問題,二來促進社會就業。

  馬爾薩斯立刻反對,認為正是因為房子少,所以窮人才不結婚,生的孩子也少。如果濟貧法鼓勵大規模蓋房子,結果就會導致“有房子,會使得男女之間的關系發生的過早,從而生更多的孩子,這些孩子投入勞動力市場,必然導致房子更加緊張,工資價格更低,也就是越蓋房子越缺房子。”

  相反,如果不蓋房子,這就使得買不起房子的人就不生,人越來越少,最終房子就不缺了。

  越不蓋房子、越不缺房子。

  同樣,還有糧食問題。

  糧食越貴,越不缺糧食。

  這幾條論證很有名氣,實際上正是因為這幾條論證,才使得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不再是一本孤立的小冊子,而是成為了一套自成體系的政治經濟學,而不單單是針對人口的學問。

  如果只是人口反面的學問,并不能讓“天朝的學問”,繼續引領周邊蠻夷的前進方向。畢竟伴隨著開埠,舊制度會不斷瓦解。

  想當天朝,就必須在這個變革的時代,引領朝貢體系內的風潮,給他們一一指明道路。

  恰恰馬爾薩斯這一整套體系,恰恰又不只是人口問題,而是涉及到經濟政治的方方面面,幾乎是完美貼合日本統治階級在變革時代的種種需求。

  就像是著名的谷物法論戰中馬爾薩斯所提出的觀點,絕對是會受到日本的統治階層的歡迎。

  即:糧食價格越高,靠地租收入、或者米俸收入的人的財富越多,他們就越能夠買更多的東西,從而促使工商業的穩定。不管這地租是歸地主、武士、還是政府。

  糧食的價格越高,雇工的工資也就不得不提升,這樣一來,工人的工資也高了。

  糧食貴,工人的工資高了、農民賣糧食富了、食利和米祿階層也有錢了,大家都有錢,那么只要提升糧食價格,整個國家就會昌盛發展起來。

  同時,如果糧食價格低了,雇工成本就低了,工商業就會短暫繁榮起來。工商業提升起來,從事非農業的工商業人口就會增加,而馬爾薩斯論斷:“工業人口過多,不利于國家的安寧與幸福”。

  這一整套體系,從現在、到將來,都會受到日本統治階層的歡迎。

  尤其是既要謀深遠,就需要考慮將來有一日,伴隨開埠,小農經濟被沖擊之后,工商業發展起來必然要產生的一場論戰:地租是有礙社會發展?還是遏制社會發展?新時代是否需要一個不事生產的食祿階層?武士的存在是對社會有利還是有弊?

  若是早就打好基礎,到時候武士階層們就會直接拿著馬爾薩斯的這一套理論,怒斥那些認為發展工商業武士無用的人。

  從第三者必要論、到地租促進社會發展、再到工業人口過多不利于國家安寧與幸福,這一整套的東西,足以讓武士的反動反抗擁有合理性。

  而且馬爾薩斯本來也是個保守主義者,認為大英的傳統文化,在于貴族、地主。工商業發展,會毀了大英的傳統文化。

  傳統文化在貴族和武士,這本身也是個十分“有力”的論證方向。

  前期用來降人口、后期用來支持武士反動反撲做理論支撐,全套服務一條龍。

  大順這邊盯著諸藩,不準他們以小勝大搞倒幕運動,就有的統治階層就會很穩固,而就有統治階層穩固的情況下,改革不可能成功。

  幕府真要是有心搞削藩統一、廢除武士,少說也得準備個二三十年。

  大順若沒完成蒸汽革命、沒拿到印度的原材料基地,就直接效張儀欺楚,說話當放屁,支持諸藩抵抗幕府,直接炮擊江戶。

  若完成了蒸汽革命急需一個廢除了地租階層的統一的日本市場,那就坐著看戲。

  若自己內部也正亂著,那就煽動武士高舉魔改的馬爾薩斯主義反叛,高呼和族正統在武士制度,食祿不事生產的武士的存在才能促進工商業發展。

  若感覺到日本有些難以控制,那就直接擼袖子自己上,武裝干涉,分而治之,拉一派打一派,肢解日本為九州島、四國島、關東、關西。

  把幾種可能都封堵住,即便不知道《人口論》的全貌,但也聽說過鼎鼎大名的馬爾薩斯天啟四騎士。

  圍繞著這種思路,考慮到馬爾薩斯的屁股坐在哪,以及這種思路的延伸,很容易就能炮制出一篇技能遏制日本人口增長;又能為將來日本覺醒時候,武士階層可以舉著反抗的理論就好。

  只是自己的文化水平比較低,也就能把天啟四騎士換成四兇,以免這本書在日本海關被查扣——《帝都景物略》就因為順帶介紹了一下大明京城的天主教堂,結果被禁了一百年。

  他是不行,但康不怠的文化水平足夠,又不是正統儒生而是頗近黃老,魔改一下“天道”的含義,應該足夠在日本流傳了。

  這也算是一種“天朝對文化圈的輻射效應”,反正天朝變革的思路,日本沒法學;日本變革的可能,天朝也沒法復制。兩國看似文字相通,但經濟基礎和政治制度,天差地別,想要對日本持續施加影響,就只能為其“專門定制”。</div

大熊貓文學    新順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