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田資晴手里沒多少兵。
九州島各藩自不必提。
長州藩的兵要在下關海峽沿岸固守。
廣島藩前年剛鬧過一揆,去年又洪水,窮的叮當響,只能配合長州藩守下關。
米子所屬的鳥取藩,藩主池田宗泰的爹今年剛死。
他爹一死,因幡、伯耆兩國的老百姓就爆發了反抗加稅的“元文一揆”。
這個節骨眼上,大順軍喊一句仁義,那可真就仁義了,一揆的老百姓正鬧騰呢,正是打開大門迎闖王的心態。
唯一還算可以的強藩,是岡山藩。這幾年做的不錯,手里有些盈余,附近都在一揆,岡山藩暫時無事。
但前年無理由和伊達家的女兒離婚了,沒有向幕府匯報,導致和伊達家絕交、幕府這邊也大為震怒,開戰之前正在調查。
這個時候正要用兵之際,幕府也只好宣布清白無罪,總算是以岡山藩為主力,組建了一支野戰兵團。
但這支野戰兵團,兵力也不多,只有六七千人,而且還是是作為中部地方的預備隊的。
如果大順去打四國島,則可渡過海峽前往四國;如果大順攻打大阪,則要支援大阪;如果長州那邊頂不住,也要靠這支軍團支援。
事出緊急,等待江戶那邊的命令肯定是來不及了,這就得大坂城代太田資晴下決斷。
是繼續按照幕府的命令,在岡山藩集結等待?還是主動去支援?
除此之外,太田資晴手里還有一支機動兵團,這是幕府這邊派來的旗本,已經是自奈良以西的最后一支機動兵團的,人數在一萬一千人左右。
一萬一千人,已經不少了。
無奈的現實之下,只能按照劉鈺說的辦法,一兩萬人左右一個野戰機動兵團,分為數個戰區。
各個大順可能登陸的臨海城市,留下一些人駐守。
要做的就是大順打哪里,哪里死守,然后這些機動兵團就當救火隊員,到處跑。
土佐一戰,大順海軍的新式火炮,告訴幕府這邊,舊時代的山城,守不住十日。
按照各藩兵力自己守自己的家,各個擊破,死路一條。
組建機動兵團到處救火,或可一戰,但打不打的主動權在大順手里。
真要是這么拖上一年,幕府和各藩都要被拖死。
可不想被拖死學烏龜自己守城,又守不住,會被“仁義”死。
太田資晴手里的這萬把人,幾乎就是京都、大阪附近最能打的部隊了,也是中部地區最后的救火隊。
大阪當然不能丟。
但死守大阪毫無意義,所以大阪以南的各藩機動兵團和幕府的旗本精兵,都集中在了和歌山城。
守住那里,大順就沒法順利越過紀淡海峽,大阪也就沒有什么危險。
如果和歌山丟了、紀淡海峽落入大順手里,那靠海的大阪在大順的軍艦之下,也根本守不住。
別處還好,幕府是真的怕大順再去四國土佐,以那里為跳板直撲大阪。
故而守和歌山的那部分兵力,不是太田資晴管的,他也無法調動。
現在大順的海軍大張旗鼓要打米子,下一步的計劃,在太田資晴看來,那就很明確了。
米子往東難,是大山區,行動不便。
從米子向東,打鳥取,只有一條路,路上還有關隘。所以若是為了往東打,完全沒必要打米子,而是直接在鳥取登陸即可。
往南,除非大順將軍的腦子被狗吃了,遠離海軍補給,深入茫茫大山?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往西,占米子、攻松江城、打石見銀山、拿下江津。
石見銀山自不必提,江津借助江之川,溝通山陰山陽,面對鯨海的那一側為山陽、面對瀨戶內海的那一側為山陰。
平時看不出什么,但一旦被人登陸,江津就是必爭之地。
江津不可失。
若攻下江津,則意味著長州長府等藩和東邊的聯系被切斷了。
到時候以對馬島出兵主力,攻下長府藩,控制下關海峽,加之江津河運通道…
依靠大順海軍的優勢,就等于徹底把日本的全部兵力分割成四個首尾不能相顧的部分。
九州島諸藩、長州周防廣島諸藩、四國島、以及東部兵力。
到時候,九州島和四國島的兵力都是死的,海軍封鎖之下,等同于無,大順就可以直接向東席卷。
就算不是如此,石見銀山此時一年還能產幾十萬兩白銀,那里丟了,大順燒毀砸掉礦山,幕府沒錢,也撐不住太久。
之所以大順不再石見附近直接登陸,在太田資晴看來,原因也很簡單,那里沒有優良的港口。
早些年的運銀港口早就荒廢了,改走陸路運輸了。而且自釜山到石見之間沒有中轉,那里也缺乏糧食,不能就地籌糧。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局勢如此,長州廣島諸藩的兵不敢動,擔心是聲東擊西,丟了下關海峽,大勢更去。
手里能調動的就剩下岡山藩為主力的七千兵,再加上自己手里的這一萬出頭。
怎么守,卻是個大問題。
攻敵之所必救,這是兵法。
對大順來說,米子是天然良港,大米產區,距離隱歧島這個中轉地最近,米子本身就是大順所必守之地,這是大順登陸作戰的總后方。
攻其所必守,圍魏救趙,可救石見、江津。
可問題是米子所在的弓濱半島的奇葩地形,萬把人進攻,怕不是要全死在那。
狹長的半島就像是一個丁丁,十余里長的寬面迎海,全都是天然的深水港,沒有礁石,海況向來極好。
半島只有不到三里寬,炮艦使使勁,炮彈都能飛出半島之外,完全在軍艦大炮的覆蓋范圍之內。
半島和平原相連的根部,還有一條河。
渡河而攻是弱智,河東邊只有一條不到兩里寬的可通行地帶,曾經的米子城還卡在路上。
現在必須做出決斷,是不是讓岡山藩為主的藩兵北上,防御石見。
自己領著大阪、京都附近的這一萬多兵力,冒著巨大的傷亡,去攻弓濱半島的大順軍?
不這么做,必完蛋。
無奈之下,太田資晴只能一邊向幕府那邊匯報情況,一邊以大坂城代的身份,向岡山藩藩主下達了命令,讓他星夜前往石見防守。
自己則帶領著這附近的最后一支機動兵力,帶著把這萬把人拼光的覺悟,但愿松江城能多撐一陣,撐到岡山藩的兵力行軍到石見。
他知道米子所處的弓濱半島的地形,但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打。
若能打贏,便證明還有打下去的必要。
能打贏,則證明大順在海軍優勢、地形優勢下,依舊無法守住如此絕佳適合防御的港口。
那么自此以后,也就只能學學當年的倭寇,四處騷擾騷擾,見縫插針,而不會再用這種大規模的、前所未有的遠距離登陸作戰了。
到時候主戰場又只能回到最適合的九州島上,說不定能打成蒙古合戰的局面,最后把大順拖到退兵。
若是攻不下,那就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自己也算是盡力了。
這沒有什么巧仗和計謀可用,就是硬碰硬的狹長半島地形下的野戰攻堅。
誘敵深入什么的,是沒有用的,大順又不傻,怎么可能會離開海岸海港?
唯有靠岡山藩的堵、自己的繞后,打一場硬碰硬的決戰。
在給岡山藩藩主的命令中,太田資晴希望其能復制昔年豐臣秀吉的“中國大返還’的奇跡”,用最快的速度抵達石見。
不求能夠戰勝大順軍,只要能拖住大順軍,給他行軍到米子的時間。
只是,豐臣秀吉的“中國大返還”,以這個時代的武士而言,著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岡山藩藩主無可奈何,只能舍棄僅有的幾門大炮,帶著七千諸藩藩兵狂奔。
米子町。
百姓很歡迎大順軍。
歷史上的元文一揆,藩主接受了百姓的條件,逐漸平息。歷史上三十萬人口的鳥取,六萬人參加,可謂聲勢浩大。
一揆不是起義,而是請愿。
海軍不少軍官都參與過土佐的事,知道倭國自有國情在此,鬧個起義居然還不敢造反,只敢談條件才有人肯加入。
然而,因為大順伐倭的戰事,原本已經略微平息的一揆,此時更加劇烈了。
尤其是藩主前腳剛答應可以接受農民的要求,后腳幕府傳令要求備戰…備戰得有錢、有糧,之前答應的條件只能反悔,還要求百姓筑城、運糧。
反悔比不答應更氣人,于是更加激烈的斗爭開始了。
有土佐經驗的軍官,到了米子后,喊的口號便是“秋毫無犯、解民倒懸、天朝是來幫助百姓爭取仁政”之類的。
登陸的又是一群在威海封閉訓練、不會搶劫的陸戰隊,當地商人驚奇地發現這些天朝人居然花錢買東西,驚呼真王者之師。
事實是劉鈺在威海治軍的余威,錢給的足,陸戰隊又不是水手,自認自己是體面人,不是丘八。當然主要還是沒怎么打過仗,沒搶順手了。
只登陸了三日,引導一揆的幾個領袖人物就來到了米子,詢問大順軍是不是真的如他們說的口號那般。
去過土佐的軍官,把當初在土佐的檄文稍微一改,換了一下地名人名,就這么分發出去。
砸了米子的當地貴族的糧倉,分發糧米,鼓動百姓幫著攻打松江城。輕車熟路不說,更是遇到了這種一揆已經發動的時機,當真是順滑無比。
松江城距離米子,不過二十余里,中間還隔著一塊可以用澡盆劃水的內海,借用倭國的小船運兵運糧;雇傭倭人抱著木柴等填平壕溝,幾乎把土佐的事重新做了一遍。
適合在海上折騰、早已習慣下船就開打的陸戰隊,不斷增兵到米子,數日之內攻破了松江城。
分發糧米、雇傭勞工,聲勢浩大喊出“打到石見分銀子”的口號。
口號能不能說服人,還得看大順軍攻城的水平,見識到松江城被攻破的神速,加入的百姓越來越多。
反正跟著混有米吃,唐國這邊的皇子都出面保證,將來一定要求幕府下令讓他們的領主減少征收。
只是沒人可以告訴當地的百姓,若不是大順伐倭導致的變動,其實他們的藩主真就答應了他們的那點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