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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黃道婆計劃

  “其實我們也知道,我們去那邊,不過是當個細作。只是這個細作有朝廷的身份。海遠山高,便是朝廷有什么事,我們也無法第一時間傳達。只是我們當細作,朝廷到底想讓我們看什么?”

  劉鈺大笑道:“朝廷也不知道他們有什么,怎么知道想讓你們看什么呢?朝廷覺得,西洋的很多技巧可以抄來用,但是朝廷不知道他們有什么,也就不知道該抄什么。等到將來知道了,想要抄的時候,你能找到就好。”

  他說著繞圈子的話,田平也聽懂了里面繞的圈,搖頭失笑道:“那倒也是。但上次我父親去羅剎和法國的時候,你是找了咱們的一堆朋友一起吃飯,囑咐了好多事。我琢磨著,想看什么,你許是知道,或者至少給個路子。”

  “這次和上次不同。我可真沒什么路子。”劉鈺想了想英國的情況,心想此時唯一想搞的就是航海鐘,但英國雖然給獎勵的時候扣扣索索的,可控制人才外流卻把持的嚴,根本沒戲。

  遂搖頭道:“你去了該吃吃、該喝喝,就當寄情于山水之間,學學英夷言語也就是了。”

  和上次出訪之前劉鈺囑咐了許多事、目的性很強不同,這一次劉鈺真不知道該囑咐什么。

  的確,駐英大使現在絕對是一支潛力股。現在可能對大順的重要程度不及葡萄牙,甚至趕不上瑞典,但必然會是有資格和中國爭“天朝”大位的強敵之首。

  但是,潛力股此時終究只是潛力股。

  英國距離真正發力還早得很,哪怕是傳說中的珍妮機,尚且還得二十年。想到這,劉鈺一拍腦袋道:“對了,田兄在松江,可聽過黃道婆的故事?”

  “何止聽過。我在松江還去寧國禪寺觀瞻過,寧國禪寺里有黃道婆的塑像。前朝天啟年立的,松江本以棉紡聞名,進香者甚多。我在那里,豈能沒聽過黃道婆的名號?”

  田平也頓時明白過來劉鈺的意思,拍手道:“你是要我學黃道婆?”

  “哈哈哈哈哈…田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哪會紡紗織布啊?便是想學,也沒這本事啊。”

  田平也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不由笑了起來,但玩笑之后,也明白了劉鈺的意思。

  在松江這么久,英國貨船也接待過幾艘,羊毛紡織的呢絨布雖然不好賣,但每次多少總會帶一些。

  劉鈺不會無的放矢,說起黃道婆,田平自是想到了西洋呢絨布。

這等呢絨布在京城勛貴家里,幾乎沒有,檔次不夠。西洋各國若論布匹中的上等貨,也就  俄國那邊有一些,不過其實是波斯或者土耳其的貨,松江的西洋海商運來的呢絨都是市面貨。

  若是紡織,他自是一竅不通。

  但也知道,若是大順能學會西洋的種種技巧手段,現在西洋的呢絨布只是難以售賣,而若是大順學會了,那西洋呢絨布便一點都售賣不了了。

  他在松江也頗受劉鈺影響,但劉鈺嘴里喊的“自由貿易”,實質卻還是積累貴金屬的重商主義,只是大順的情況特殊,可以用自由貿易偽裝一下重商主義的實質,喊喊口號罷了。

  金銀內流,在田平看來,這是正確的;金銀外流,自是錯誤的。

  就像是他在松江聽過的黃道婆的故事,一旦松江學會了,便成了天下棉紡最佳,而黃道婆學手藝的海南崖州,如今哪里比得過松江?

  只是聽懂了劉鈺的意思,卻也被劉鈺潑了冷水,心道自己確實對紡織一竅不通,就算學,又怎么學?

  “守常,這事你一提醒,我想到了一處難做之處。法國人來過之后,朝中有令要嚴查西洋人對瓷、絲的接觸。我在松江也接觸過西洋人,他們猴精猴精的,可不傻。這事兒若是朝中派人,大張旗鼓,怕是辦不成。”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劉鈺也知道,朝廷就算派人去,也無人可派。朝廷能掌握的,都是有官身的,有官身的,怎么可能會這些賤業?

  對紡織,其實劉鈺也一竅不通。甚至他在威海收的那些孤兒,學的都是基礎知識和理論,剛剛開始在機械和鑄造行業開始實習而已。

  他也就聽說過飛梭、珍妮機這些東西,也知道珍妮機紡的紗并不適合大順的棉布生產,要逐步改進一直到走錠精紡機出現后,才算真正可以達成工業生產。

  要說此時大順的技術落后?確實有些已經落后的,比如機械加工和鐘表精加工之類,這些是肉眼可見的。

  而很多東西,又是此時看起來沒什么用,量變積累而達質變的。

  這些量變積累達質變的,可能是一套全新的產業鏈,比如玻璃、制堿等這種線性產業鏈,最終達成了化學上的突破。

  他知道的有玻璃,不知道的肯定還有諸多其余的行業。

  正是因為這種“肉眼還看不出的差距”,使得劉鈺沒法復制當年的“留美兒童”的手段:蒸汽機、電報、鐵路、化學這些東西,那時候真的是肉眼可見的差距,學就是了。

  現在去學,時間也確實尷尬。

  英國的紡織業距離平地起飛還差五六十年。

  可是現在,技術真的不如大順;三四十年、五六十年后的起飛,效率一下子反超,但這絕不是一條平滑的上升直線,而更像是前一秒還在平地,下一秒就直接飛升了。

  理論上,英國是飛梭導致了棉紗需求增加,誘出了珍妮機,然后改進最終走到了走錠精紡機。

  路是這么一條路,可劉鈺很清楚不能刻舟求劍,因為這條路在大順走不通。在珍妮機那一步就會直接卡死,那破玩意紡出的紗,在大順只會虧本。

  所以唯一用抄的就是走錠精紡機,但這東西此時又真的沒有。

  朝廷那邊,和法國的關系比較好,之前和法國密約中,已經派出了第一批前往歐洲的學徒,不過主要集中在軍事、造船等行業。

  田平要去英國,劉鈺所能想到的就是紡織業。

  現在,技術肯定是不如大順的,但是思路是不是可以借鑒呢?

  既是術業有專攻,應該派點專業人士去看看。

  “田兄,我是這樣想的。一國之大,無非衣食住行為基礎,然后才有繪畫詩歌軍艦大炮。這軍艦大炮,我覺得沒什么可學的了。反倒是衣食住行這方面要多看看、多學學。”

  “所以想到了黃道婆之事。既如此,我倒有個黃道婆計劃。我出些資本,再找一些人只做你的隨從,到了那邊后,投資一些紡織作坊,不圖賺錢,就圖偷師。”

  “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孔子尚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但總能學到一些東西。這也是一樣。”

  “再者,西洋呢絨,用的是羊毛。如今朝廷控制了蒙古、西域,若是能在那里開辦一些呢絨作坊,亦能加深對那里的控制。如此,將來若真成事,田兄不也大功一件?”

  田平一聽這個,頓時來了精神。劉鈺也知道田平在乎什么,在乎的是功績,他自是拋出了一個功績作為誘惑。

  田平來找劉鈺,一則真的是出于朋友之義來告訴劉鈺這個“好消息”,他知道劉鈺對于在西洋駐派使節的事很在意,這算是知情人士透露已經敲定。

  于私,也正希望在那里能再立功勛,等到回來后提拔一級,升上一升的。

  他又沒有前后眼,自不知道英國才是西洋諸國中潛力最大的那一個,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說不定是朝中對英交涉的第一人,“挾洋自重”、英夷越強,他將來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至少超越此時看似更重要的瑞典、葡萄牙,絕無問題。

此時真要想干出些功績,就得走邪道歪途  ,想著劉鈺對西洋諸國所知不少,想聽聽劉鈺的意思。

  見劉鈺出了這么一個主意,他有在松江的經驗,知道劉鈺總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出一條道路,之前他在松江“頗有政績”的原因就是因為海關稅、交易稅等等稅源的開辟。

  聽劉鈺稱之為“黃道婆計劃”,便笑道:“原來我不是黃道婆,竟是讓我去掩護黃道婆們。”

  劉鈺神色鄭重道:“田兄,此時駐外使節,其實都是小偷。西洋諸國的事,本朝也難參與,雖知本朝軍力強盛,可遠在天邊,那也不等同于不存在?倒是衣食住行的諸多技巧,偷到手便是自己的。”

  “法國人想投我們的瓷器絲織技術,我們也想著偷西洋人的東西。能偷來,就是本事。要偷的東西多了去了,產毛的羊羔、良馬、技術…這些,西洋人也不傻。若你能偷來,那就是本事。”

  “法國那邊,不好動手,以免兩國關系緊張,傷了情分,壞了大事。英國那邊,正好可以偷。暴露了,反正本朝和英圭黎國關系也就一般,沒什么大事;不暴露,你帶回來,那就是功績。朝廷有功歸你,偷來的東西這也能給你換算成錢。”

  “搞一個作坊,或者雇請個英國人打理,建個工廠,打個掩護,有些東西偷起來也方便。至于偷什么…我也不知他們有什么,這就看做事的人腦子是否靈光了。”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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