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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模式選擇

  “當然了。還有一些小事。”

  “凡參股萬兩以上的,未經允許,出海二年而不歸者,股份充公。”

  “本朝沒有遷茂陵令,但參股三萬兩以上者,均要住在松江。”

  “貿易公司所有艦船、大炮,均不得在海外建造。貿易公司不得招收非國人水手…總總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就不必單說了。”

  “你們日后倒是不用納稅了,一次性付清,買了壟斷權,進出口稅盡可全免。”

  相對于前面兩個條件,后面的這些實實在在可以算是小問題。

  劉鈺又開了個玩笑道:“本想著建言朝廷,貿易公司參股得利者,禁止買地,以免大量的金銀都流向土地而不是工商,奈何狗改不了吃屎,哪里是不準吃就不吃的?我想了半天,不想讓其吃屎,就得弄塊更肥的肉,這才是治本之法。”

  商人們也不是分不清好賴,知道劉鈺比作狗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手里的金銀。

  他們多少也知道劉鈺很不喜歡把錢往買地租佃的方向上流,可實實在在是管不了,投資囤地租佃的利潤實在太高,而且長久保值,風險還小。

  且看明亡順興,北邊雖是均田免糧了,南面不還是一樣,地歸舊主,難以撼動。皇莊雖滅、藩王亦除,地契卻持久,管他明清西順。

  既劉鈺說可能會有更肥的肉,幾個商人對劉鈺的手段也算是有所見識,心中也自信了幾成。

  即便當商人最大的夢想就是轉型當地主、考功名,可這些年也著實見到了一些新玩意兒,保不準真有什么新的作坊可以獲利比買地更多呢。

  “諸位,條件就是這么個條件,再多的應該也沒有了。你們都有什么想法,不妨說說。”

  商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片刻,嗡嗡嗡的如同是一堆蒼蠅,雖然他們都會方言,可還算是給足了劉鈺面子,沒有用江浙吳語在那嘀咕,而是盡可能用官話。

  劉鈺自顧自地端著酒杯自飲,盡可能不給這些商人壓力,等了好一陣,林允文出面說了幾句。

  “大人,這條件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有一樣,若是我們聽話,又是造西洋艦、又是培養水手…可若是將來朝廷大手一揮,說我們與民爭利,放任貿易。那放任之下,他們一不需要造厚板的船、二不需要培養水手,那貨運成本定是原低于我們。”

“到時候我們競爭不過,再扣一個我們與民爭利壟斷無能的罵名,儒林結社的輿情一邊倒…我們可就慘了。京城勛  貴可以參股,亦可撤股,到時候他們造便宜的福船,用更廉價的水手,我們哭都沒地方哭啊。”

  “所以,還請大人給我們個準話,亦或是朝廷能不能白紙黑字地寫清楚?”

  這正是商人們最擔心的地方,這些條件都可以答應,但前提是對等的權力也要確保。

  他們出錢出人出力,甚至可能要參與朝廷將來與荷蘭人的對抗,結果等到用完之后,一紙“與民爭利”的大義一扣,直接拆解亦或是允許私商出海,那就要賠死了。

  只是他們的要求,讓劉鈺覺得有些可笑。

  丹書鐵劵都未必有用,白紙黑字當個屁用?

  真有本事,就靠暴力把自己打成統治階級。

  沒那本事,就算朝廷給了白紙黑字也還不是隨時能撕?

  老想著朝廷開恩守信,著實是費拉不堪。

  但這話此時還不能說,否則自己就是鼓動商人造反。

  這件事的關鍵,還是要落在京城勛貴圈子里,以及他這個保人、潤滑劑的態度。

  看似給貿易公司的壟斷權增加了諸多條件,像是防賊一樣,實際上還是把商人階層身上的鎖鏈解開了一些。

  商人的政治力量太弱,需要找一株大樹。

  文官不世襲、政策經常變,人亡政息的事見得多了,今日支持明日反對。最好的大樹就是和那些世襲的勛貴利益綁定,維系政策的延續性。

  大順不可能允許大順出現VOC、BEIC這樣的有權、有錢、有軍隊、有戰艦、可以征稅和成立政府的貿易公司。

  所以要學的話,大順其實更適合西班牙的模式。政府和大貴族主導,商人因為軍事義務太重而不想參與。

  西班牙玩脫了,是因為西班牙對自己本國的工商業水平沒點數。

  西班牙曾經坐擁金山,缺錢了挖就是;而大順也坐擁“金山”,只不過這金山是大順的手工業。

  西班牙要是有此時大順江蘇一省的手工業水平,他的殖民和貿易政策就玩不脫,反而會蒸蒸日上。自己本國手工業水平什么樣心里沒點數,就出臺些禁止外國貨去殖民地的法案,要能執行的了才是見了鬼了。

  觀英荷模式,不是不好,而是不現實,劉鈺在朝中,只能帶著鐐銬跳舞。

  大順皇帝就算再開明,也是封建帝王,不可能允許一個有軍有錢有政權有海外領地的龐然大物的。

林允文所代表的商人們,現在不擔心士紳大族們將來搶食,而是擔心將來勛  貴們一腳把商人們踢開,用后即棄。

  比如到時候朝廷直接放開競爭,股價就會暴跌,到時候勛貴們稍微用點手段,就能花錢買到手。

  貿易公司因為要承擔預備役水手和武裝商船的軍事義務,導致成本過高,放開競爭對他們并不“公平”。

  若那些眼紅的人一擁而上,名正言順說他們與民爭利,他們到時候也只能束手投降。

  這個事商人們想的倒是遠,可實力還差得遠,也根本沒想過諸如“你敢違約我就殺進紫禁城逼你承認”的想法,翻來覆去所能想到的也就是期待朝廷開恩守諾。

  劉鈺也知道自己這個保人不好當,面子和信譽雖有幾分,說服力卻也沒有強到這種程度。

  “諸位,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這一次米子明從瑞典回來,你們也該知道西洋貿易若壟在手,獲利有多少吧?”

  “咱們說句難聽的,漢不過四百年基業、明不過二百載安樂,歷朝基業尚沒有做那么遠的打算,你們想的未必太長遠了。”

  “你們當朝廷非要你們答應那兩個條件是為了什么?若只是攻伐倭國,你們也不想想,用得著那么多后備水手嗎?若是這時候擔心這個,倒真是杞人憂天了。”

  這話實在算不上承諾,可也多少算是一種奇葩的安慰。

  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在背后壟斷權的巨大利益上,總算都笑了起來。

  心想的確如此,有道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莫說朝代,就是當年的七宗五姓,不也無非數百年而已,也實在無需考慮太久遠的事。

  古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又說富不過三,如今實在不必想著太久遠的事。

  又想著若是朝廷真的有心開拓,鳥不盡必不藏弓,西洋遠在數萬里之外,誰知道猴年馬月方能到鳥盡兔死的程度?

  聽劉鈺代替朝廷提出的兩個條件,商人們自也明白朝廷的目的。

  征用船只自不必說,那非要建造西洋樣式的軟帆船,也是為了大批量的培養水手。

  若是只靠海軍培養,是要花軍餉的。

  但要是貿易公司和海商們培養,戰時就可以直接強征,開戰再發軍餉,不開戰的時候,水手的工資由海商出。

  這里面就不只是單純的商業和金銀了,而是涉及到朝廷將來的方略。

只要朝廷的方略仍舊是對外擴張,商人們覺得自己就是安全的、被朝廷重視的;若是朝廷哪天不擴張了,便是鳥  盡弓藏的時候了。

  海外擴張,他們應該是最支持的。

  商人們又商量了一陣,便道:“大人,既如此說,我們聽從便是。既要造艦,我看還是造大船的好,如同西班牙人那樣的大船最佳。”

  “今日可以用來對倭貿易,明日說不定也能用到西洋貿易上去。若為遠洋,造價是稍微高了點,可未雨綢繆,有些時機轉瞬即逝。真要到有時機開拓貿易的時候,卻無可以遠航的大艦,那不是追悔莫及嗎?”

  劉鈺見他們很上道,贊道:“說得好啊,我也是這么想的。”

  考慮過西班牙模式的利弊,大船貿易怕的是狼群一樣的私掠船。這一點至少在東洋、南洋,大順的海商不需要考慮這個。

  東南南洋,沒有一個英國和荷蘭,也就不用擔心狼群一樣的私掠船。

  西班牙模式的許多劣勢,在大順這邊都不存在,借而用之,正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而且將來真要走出馬六甲,這船當然是越大越好。

  “看來諸位也都沒什么異議了,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日后貿易公司的造艦,盡可能造遠洋大船吧。威海的造船廠還是可以滿足需求的,只要錢到位,船不是問題。”

  “其實說實在的,諸位這一次賺大了。倭國一旦開國,你要知道可不只是原本的那些貨物。”

  “遼東的冶鐵廠、玻璃廠,這些原本不能入倭的物件,也都可以售賣。獲利不會少的。”

  “造艦、水手,亦算是你們出錢替朝廷養預備役。朝廷只要還要往外打,你們便有好日子過,且放心就是。地球這么大呢,還怕無國可戰?”

  “萬事俱備,至于你們能不能壓得住可能出現的倭寇、海賊、走私犯,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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